金殿烛火随幻术光影流转渐次沉凝，明黄光晕敛去大半，只剩檐角铜灯淌下几缕柔缓的暖光，将殿内景致晕得朦胧。

焦妃端坐于东侧妃嫔席间，目光却竭力避开殿中旋舞的西南女子，只遥遥望向对面西席的父母。

三年未见，阿爹鬓边添了银丝，阿娘眼尾的细纹也深了些。

她眼眶发热，却强忍着不让泪落下，膝上交叠的手将纱绢攥得死紧。

她才不哭。

她不矫情。

正暗自较劲时，忽来一人躬身趋近，将一碟点心轻轻搁在她案上。

焦妃抬眼，竟是刘子敬——额头上好大一片红印子，看着有点好笑。

“侯爷让臣为娘娘送些家乡点心。”

他只是看着好笑，话说得却让焦妃觉得有点好哭。

焦妃低头看去，碟中三四样，全是她出阁前最爱吃的模样。

指尖几不可察地发颤，她拈起一块熟悉的云腿酥，小心含进口中。

熟悉的甜香在舌尖化开，混着儿时庭院里的木槿花香气、阿娘哼的小调、还有西南总是潮润润的风。

热泪猝不及防滚下来，砸在绣金的裙摆上，晕开深色的小点。

她慌忙垂首，心想还好——幻术正演到紧要处，光线又变暗了，满殿目光都被那表演引去，无人看她哭。

不丢人。

可刚一抬头，就直直撞进刘子敬黑溜溜的眼里。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秋夜里浸过水的黑石子，清清楚楚映着她狼狈含泪的脸。

四目相对，谁都没挪开。

半晌，刘子敬极轻地眨了下眼，悄无声息推到她案边，便垂眸默默离开。

另一侧的西南侯目光直直望着自家女儿。

窈窈吃了点心了，会不会像以前那般吃一口就开心得原地转圈。

西南侯瞪大眼睛正目光热切望着焦妃，却被身侧夫人轻轻一个肘击提醒。

西南侯这才想起正事儿来，立刻将目光似有若无地瞟向龙座。

此时，殿中表演的为首的西南女子身姿如流波婉转，旋身时腰肢轻扭，鲛绡裙摆扫过阶前，眼波含媚如丝，步步摇曳着向龙座逼近，发丝随动作轻拂肩头，媚态横生。

忽听她腕间银铃脆响，反手从宽袖中凭空抽出一支青竹杖，杖身隐嵌玄铁鳞纹。

她俯身旋身，淡蓝星火转瞬凝成银线缠上竹杖；

待她直起身时，竹杖已隐去竹纹，化作一柄泛着冷光的玄铁短杖，杖头嵌着莹白凝脂胶珠。

她扬手挥杖，珠落阶前，化作薄如蝉翼的玄铁网，稳稳托住坠落的玉盘，

这神奇的场面引得现场发出一阵阵惊呼，而那西南女子目无旁人，眼波勾连，看着龙座上俊美无双的皇帝。

难得有机会见到大齐帝王，一旦入了皇帝眼，那她日后便是青云直上了。

可她几乎看到所有痴迷沉醉的目光，唯独见着龙座上的皇帝凤眸清明。

他的目光掠过她摇曳的身姿和娇丽的脸，淡淡看向她手里的玄铁杖和那凝脂胶珠，眸底无波无澜。

表演终了，那些西南女子躬身退至一侧。

西南侯立刻起身，抚掌笑道：

“陛下，您可看出她是如何变幻的吗？”

众人皆是一愣，方才光顾着看，只觉得神奇，根本没想过是何原理。

皇帝漫不经心抬眸，语气平淡：

“扭腰俯身间，垂发恰遮指尖微作；火油石引微光为障，玄铁鳞摹竹纹之形，借光影明灭欺人眼目；凝脂胶遇力则塑，乃西南铸冶与胶质工艺相融之巧思。”

满殿寂静，原来如此。

那些露骨的服饰和娇媚的舞姿都是障眼法，当你的目光被美色吸引，便自然忽略了那女子手上的小动作。

果然，皇帝虽名声不好，但不近女色却是真的，竟能一眼看出各中玄机。

西南侯眸光微亮，他很满意。

西南都是一夫一妻，自家女儿嫁给皇帝，和那么多女子共侍一夫就已经够憋屈的了，

若是帝王还是个朝三暮四，贪图美色之人那日子根本没法过。

当然，他此番安排这场表演，原不止为试探帝王是否耽于美色、易为诱惑所动；

更是跟朝廷展示他们西南的实力，适时亮亮肌肉，莫要老虎不发威，就把他们当病猫。

当年逼着送女儿进京，若不是窈窈执意要嫁，他是定会誓死反抗的。

纵使放在现在，窈窈若是受了委屈，他也会拼了老命带她回西南。

怀了身孕又如何，就当进京借了个种，

南北结合的孩子都聪明着呢！

大不了这个侯爷不当了，当回山里的流寇山匪，自在快活。

不过，眼前这位皇帝，竟让西南侯意料之外的满意。

他朗声一笑：“陛下果然火眼金睛！”

皇帝唇角微扬，淡淡补了句：“西南物产丰饶，工艺精湛，固防有术。”

他语气委顿，“侯爷有心了。”

皇帝这话很明显已经意会了他的准备这场表演的真实意图，

他不仅未为美色所动，更点破西南的铸铁、制胶的防守与工艺实力，这份定力与洞察力，足以令人心生忌惮。

西南侯眸色一怔，看着龙座上的的年轻皇帝。

晓晓说的果然没错，那龙座上的，并非是孱弱的傀儡帝王，那是真正的强者，日后的朝中的局势当真谁都说不太准。

西南侯微微躬身，语气却无半分谄媚：

“老夫原还想着，这小伎俩或许能博陛下一乐，没想到竟连陛下的眼关都瞒不过。您方才说的铸冶、制胶之术，不过是我西南山野粗浅的手艺！”

说着他话锋一转，抬眼望向皇帝，目光灼灼，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坚定：

“但西南地处大齐边陲。这些手艺，一来是护我西南百姓安居乐业，二来便是为大齐筑牢西南屏障，守好这一方山河，不让外敌有机可乘，为陛下分忧，为社稷固疆！”

这话一出，太傅为首的晟王党皆是眉头微蹙，西南侯明显表忠心了，西南这支势力他们很难拉拢回来了。

皇帝闻言，目光在西南侯脸上停留片刻，唇角掠过一丝极淡的弧度。

“侯爷忠贞体国，西南屏障稳固，孤心甚慰。”

他声音平稳，是帝王刚好的尺度，不多不少，不浓不淡。

他说完，略一颔首，算是结束了这番对话。

这才对众人道：

“今夜诸位尽可开怀畅饮，赏乐观舞，不必拘礼。”

这话说完，皇帝起身，带着他饿得肚子咕咕叫的小宫女转身离席。

留下一众松了口气的大臣。

皇帝终于走了。

没有领导的局，快乐才能翻倍。

只有那焦修瞪着大眼睛，咬着牙看着小花的身影跟着皇帝消失在通往内殿的侧门帘帷之后，急得直跺脚。

“太可怜了，我的小仙女竟要伺候暴君，真是太可怜了，我定要将她救出魔掌。”

焦晓转手拿了一块云腿酥塞他嘴里，柔声道：

“你放过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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