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栩从噩梦中骤然惊醒，额角凝着层薄汗。

他起身指尖下意识抚向枕下那雕花木纹的乌木匣子。

他缓缓启开匣盖，几枚用素色绢纸包裹的糖块静静躺在其中。

他指尖捻起糖块的刹那，脑海中骤然浮现出少女当年递糖时的模样：

眉眼弯弯，眼底盛着纯粹的信任与依赖，那般澄澈透亮，不含半分世间险恶。

可这画面，却与白日猎场中团儿的眼神形成刺目的反差。

她当时看他的眼神，带着明显的怨怼。

团儿为何会用那般眼神看他？

难道真是因为猎场之上，他没有第一时间冲过去救她？

这实在不合她往日的性子。

从前的团儿，聪慧通透，从不是会为这点小事纠结于男女分寸的人。

可转念一想，她入宫已三年。

改变了多少心性？如今的她，他竟真的有些看不准了。

南宫栩指尖微紧，将那枚糖块重新仔细包好，小心翼翼揣入袖中，仿佛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只是他未曾料到，如今，那枚糖块，竟会直直摔落在地，碎成了齑粉。

南宫栩的目光死死钉在地上那摊糖末上，想到方才少女发抖的身影，惊恐地望着他。

他的团儿，不认识他了。

到底遭遇了什么？

让她如此害怕恐惧？

南宫栩紧紧攥着拳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钝痛顺着血脉蔓延至四肢百骸。

华宸殿外。

小花被南宫凛半护在怀中，一路穿过宫廊。

她惊魂未定，指尖还揪着龙袍的衣袖微微发颤。

“还在怕？”

南宫凛垂眸看她，声音比方才温和许多。

小花点点头头，又轻轻摇头，小声道：

“没有。晟王没有为难奴婢。”

【只是说了些奇怪的话……】

【陛下可千万别因为我把他惹毛了。】

【那毕竟是天命男主，打不过躲着也好……】

【你活着比什么都好，万不能像原书里的结局一样！】

南宫凛垂眸看着小花低垂的睫毛，那上面还沾着未干的泪痕。

曾经的他，从未想过，在这深宫之中，会有人将他的性命，置于她自身的恐惧之上。

他并未点破那些他本“不该”听见的心音，只是将她往怀里又拢紧了几分，温热的手掌轻轻覆上她微颤的指尖。

“在孤身边，团儿无需再惧怕任何人。”

他眼底掠过一丝冷芒，转瞬即逝，复又化作令人心安的温度，

“为何来此？”

小花仰脸望着他，红着脸低声道：“因为，想你了。”

少女的声音又软又轻，南宫凛胸腔里的暖意瞬间漫溢开来，他忍不住抬手，指腹轻轻蹭过她泛红的脸颊，指尖的触感细腻温热，让他喉结微滚。

“孤也想你。”

“陛下。”

周景明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

他立在几步开外，目光扫过小花时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不赞同。

就是这个宫女，他明明早就提醒过陛下，那是晟王送来的人。

别看表面单纯无害，可她是姜家嫡女姜姩，身负血海深仇，进宫就是来复仇的。

可陛下偏不听，依旧日日将这小宫女带在身边，宠爱得不像话。

此刻见两人姿态亲密，周景明心中的郁气更甚，躬身行礼上前：

“西南侯进献的幻术表演即将开始。”

他语气平板，却字字透着提醒，

“西南侯正盼着陛下驾临。”

南宫凛眉头微蹙，眼底闪过一丝不悦，颔首道：“知道了。”

他低头看向怀中的小宫女，刚要开口让她先回寝殿休息，却见小花揪着他衣摆的手指紧了紧，那双杏眼亮晶晶地望着他，满是不舍。

【不想分开！就想一直跟他在一起……】

【而且！那什么幻术，我也想看……】

皇帝到嘴边的话转了个弯，他唇角轻扬：“随孤一同前去。”

小花眼睛瞬间亮了，忙不迭点头。

周景明脸色顿时沉了沉，偷偷瘪嘴。

华宸殿内。

西南侯见皇帝回来了，面露喜色，他一挥手，几碟珍馐美馔陆续呈上。

“陛下尝尝，这是臣从西南带来的云腿酥、还有蜜浸酸角糕，都是京都吃不到的美味。”

小花站在南宫凛身侧，眼睛不自觉地跟着那碟点心转，

【哇，看着很好吃……】

她一起床就找皇帝来了，一口吃食都没吃，明明昨夜那般消耗，是最需要补充能量的时候。

小花悄悄咽了口口水。

【想吃想吃……】

可转念一想，自己只是个跟在皇帝身后的小宫女，这么多大臣在场，若是表现得太过馋嘴，定会给皇帝丢脸。

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还是看皇帝哥哥吧，同样秀色可餐……】

【嘿嘿嘿】

南宫栩不知何时已回到席位，远远望着御座的方向。

他的团儿那双盛满星子的眼眸，此刻正专注地仰望着另一个男人。

他握着酒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随着一阵空灵的铃音，殿内烛火倏地暗下大半，只余几缕幽蓝的光晕在空气中浮动。十二名身姿曼妙的少女赤足踏着乐声翩然而入。

她们身着近乎透明的鲛绡薄纱，雪白的肌肤在幽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修长的双腿随着舞步若隐若现，腰肢柔软如柳。

小花直接看傻了眼，

这是什么幻术？这不是就是擦边团播吗？

西南果然是民风开放，京都那些墨守成规的老顽固们，便是在最热闹的花楼里，也难见这般张扬热辣的阵仗。

殿中众人早已看得目瞪口呆，视线全被那些身着薄纱、身姿妖艳的西南幻术少女牢牢勾住，连大气都舍不得喘。

南宫凛的视线淡淡掠过场中翩跹的身影，那些在他眼中不过模糊晃动的色块，半分勾不起兴致。

他的视线，自始至终都黏在身旁的小宫女身上。

只见她微微张着嘴，眼睛瞪得圆溜溜的，连方才喊饿都忘了，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些舞女。

那副又惊讶又好奇的模样，像极了见到新奇玩具的小奶猫儿。

真真是可爱得紧。

为何世间会有这般可爱的小东西？

场中表演少女一个曼妙的下腰，肩头薄纱顺势滑落几分，露出莹润如玉的肩颈。满座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连空气都仿佛热了几分。

南宫凛却听见他的小宫女轻轻"哼"了一声。

【这么冷的天，穿这样少，也不怕染了风寒……】

他险些没忍住笑意，忙执起酒盏掩饰微扬的唇角。

此时，南宫凛发觉场下除了南宫栩的目光，似乎多了一双眼睛盯着他。

是西南侯的小女儿焦晓。

西南侯一家就那位二小姐行事作风不露深浅。

皇帝不动声色，适时收回自己的目光，重新看向那枯燥的幻术秀场。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

小花看了半天，不禁嘟起了嘴，摇摇头，随即偷偷瞄向身旁的皇帝。

【啊！】

皇帝的肩头察不可查微微一颤。

【他居然也看得这般认真！！！】

【狗男人，果然都一个德行！！】

南宫凛无奈地蹙起剑眉，顿时如坐针毡。他何曾认真看了？

那些女子就在正前方旋转跳跃的，他总不能刻意别开眼，拂了西南侯的颜面。

孤好委屈……

【哼！】

小花气鼓鼓地别开小脸，偏生这时肚子不争气地"咕咕"作响。

【好想吃陛下桌上的云腿酥……】

恰在此时，殿内烛火骤然熄灭，唯余表演少女手中荧光棒流转的微光。

众人的注意力都被牢牢吸引。

小花只感觉眼前一黑，随即一块带着温热香气的脆云腿酥，便精准地递到了她嘴边。

她愣了一下，下意识张开嘴，甜丝丝的味道瞬间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还没等她细品，殿内的烛火便重新亮起，光芒骤盛。

小花抬眼，恰好瞥见身前的皇帝袖摆微微颤动了一下，显然是刚做完小动作。

殿中的惊呼声再次响起，没人留意到皇帝身旁的小宫女，鼓着腮帮子，嘴角还沾着一点酥皮碎屑，正偷偷摸摸地嚼着，那模样又娇又憨。

南宫凛微微侧目，朝她挑了挑凤眸。

小花脸颊微红，从没想过皇帝还有这样一面，一点也不像刻板严厉的夫子。

她口中甜意未散，心中暖流涌动，方才那点醋意早已烟消云散。

幻术是没什么好看的，西南的糕点她也吃不惯，可是可以和陛下一起，小花便觉得满心欢喜，连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可爱起来。

她偷偷瞄了瞄殿中众人，见没人留意，于是鼓起勇气，上前几步，小心翼翼地俯身为皇帝斟了一杯酒。

酒液顺着壶口缓缓流入杯中，泛起细密的涟漪。

南宫凛抬眸看着她，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都压不住嘴角的笑意，眼中的欢喜与温柔，浓得化不开，藏也藏不住。

果然，这世上最藏不住的两样东西，一是穷，二是喜欢。

他们就像一对背着众人眉目传情的小情侣，偷偷享受着连空气里都弥漫着甜甜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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