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达成了自己的目的，朱由检却没有任何喜悦。

    他看着群臣退朝的背影，颇有失望之意。

    这次和群臣的交锋，让他认识到在大明推行宪政很不成熟，很多臣子根本没有这个准备。

    他们根本就没有妥协的意识，只想像对待万历皇帝那样，把皇帝封锁在宫里。

    让这样的大臣主持重制礼乐，朱由检可以确定下一代……

    不，自己晚年的时候，就可能成为虚君。

    强如太祖、成祖，在晚年时权力都遭到挑战。

    世宗嘉靖皇帝精明了一辈子，晚年却被徐阶等人糊弄，如同傻子一般。

    朱由检不想落到那个境地，所以重制礼乐的主导权，他必须牢牢掌握在手里。

    只有让君臣民关系建立平衡，让朝会和国会相互牵制，他这个皇帝才能更安稳。

    为此，他必须提高耐心，和这些臣子磨下去。

    这样才能保证不会迅速丢权，被臣子一点点侵蚀权力。

    但是这件事说着简单，做起来却非常难。朱由检内心之中，颇是有些不愿意。

    尤其是现在朝堂上这批臣子，很多人看出他的急躁心理。用各种方式的软抵抗，消磨他的耐心。

    有时他恨不得清洗朝堂，如同天启皇帝。

    “冷静！冷静！”

    “一定要有耐心！”

    手书“戒急用忍”四字，朱由检下令道：

    “请袁枢密过来，朕要召他独对。”

    以商讨御营和京营等军队配合的名义，要求袁可立觐见。

    他相信这位老臣不会让自己失望，这是一位可以合作的人。

    袁可立其实也和皇帝有话说，因为他在朝会上就认识到，皇帝对这次朝会的过程不满意。

    虽然结果大体是按皇帝的意志，但是中间的交锋，让他想起来就有后怕之意——

    当今皇帝可不是好欺负的，前几年整顿大臣的手段，比嘉靖皇帝还熟稔。

    也就是这两年为了稳定，稍微消停了一些。

    但是如果群臣不让他满意，朝堂上很快就会乱起来。

    不愿看到天启年间乱象的袁可立，向皇帝道：

    “陛下稍安勿躁，一定不要着急。”

    “重制礼乐不是一时之事，要有足够的耐心。”

    “臣是看不到那一天了，但是陛下还年轻，有足够的时间。”

    “太祖开国建制尚且用了数十年，这件事情不能急。”

    以《大明会典》为例，指出很多制度都是洪武二十六年最终确定的，作为开国之君在一片空白上建制尚且这么难，重制礼乐一定不能急。

    否则建文改制的教训就在那里，前朝永贞革新、元丰改制、王安石变法的失败，也说明了这件事的艰难。

    他认为皇帝一定要有耐心，做好用二三十年时间制定礼法、召开国会的心理准备。

    期间遇到任何事都不能打乱安排，这次草拟条文就有些急。

    朱由检虚心受教，感觉自己这段时间确实有些急。

    其实他完全没必要这么快，可以和群臣一条一条磨下去。

    对《大明礼法公约》第二章的公民权利和义务，朱由检就打算让群臣和国会去扯皮。

    他要扮演好皇帝的角色，做好居中裁决。

    完全想明白的他，做好了和群臣打持久战的准备。

    在听到袁可立的劝谏后当即道：

    “先生说的朕都知道，心里也有担心。”

    “遍观历次改制失败，兵权上多半出了问题。”

    “地方上的事情朕是想管也管不到，甚至不知究竟，只能靠大臣管。”

    “但是顺天府、北直隶一定不能乱，兵权要归于朕。”

    “御营和鹰扬军必须要加强，京营禁军和长城军团，也要接受朕指挥。”

    “孙承宗这个人怎么样？能不能在先生之后承担重任？”

    这是在问孙承宗的立场，看他是仍旧属于东林，还是转向中立。

    更重要是这个人能不能交流，和袁可立一样，作为君臣间的媒介。

    孙承宗天启年间清君侧的传言，让朱由检颇是不放心。

    袁可立经历过这件事，当然知道皇帝的顾虑，斟酌良久才说道：

    “孙督师是忠心陛下的，和东林也有关系。”

    “但是要说他会按照某些人的想法清君侧，那是无稽之谈。”

    “刘诏尚且能够派兵三千趋近京城，孙督师一手整训辽东各军，想清君侧早就派出兵力。”

    “但他却接受皇命放弃官职，这足以表明忠心。”

    微微点了点头，朱由检面上认可，其实心里还有疑虑。

    因为在这种事上不能只看是否忠心，还要看有没有清君侧的能力。

    以孙承宗在军中的威望，万一他被说动了，对于自己来说就是大灾难。

    所以在察觉群臣的抵抗后，他已经有调整孙承宗职位之意。

    然而麻烦之处在于，孙承宗以前是文官，现在是辽东功臣代表。这次在朝堂上顺利获得一部分调兵权，也是靠这些人支持。

    如果朱由检把孙承宗贬斥，辽东功臣会不满，会觉得皇帝在卸磨杀驴。

    在需要仰仗他们掌握兵权的当下，朱由检是不会这么做的，所以他在思索之后说道：

    “孙督师是大才，如同裴度一般，可以出将入相。”

    “这样的人材局限在京营，实在太浪费了。”

    “朕有意组建边疆委员会，整合边防部和兵部、理藩院、工部、户部、礼部相关诸司，负责边疆治理。”

    “九边、沿边、远边这大三边防线的规划和修建，还有边疆的教化、宗教、部族、产业、贸易等方面，都归边疆委员会负责。”

    “孙督师善守是出了名的，而且擅长筑堡。就由他整修防线，负责这些工作。”

    “先生觉得如何，孙督师能不能承担起此任？”

    袁可立仔细考虑，回道：

    “让孙督师负责这些，定然能够胜任。”

    “但是他现在是侯爵，不应在朝堂上插手政事。”

    “而且边疆委员会现在是空架子，臣以为可让孙督师兼任长城督师，方便整修长城防线，还能表明重视之意。”

    这个提议，既表明了反对贵族干政的立场，又建议将孙承宗平调，不会显得贬斥。

    朱由检思索之后，觉得确实更成熟，让孙承宗担任长城督师，更加恰当一些。

    所以他点头道：

    “长城督师在朱燮元离任后，确实需要人接任。”

    “而且孙督师有大功，必须要有更大的权力、更显赫的地位。”

    “公侯伯驸马是不得预九卿事，不能在朝堂上担任卿相。”

    “但是负责一个委员会，却并没有问题。”

    “这样，理藩院除了掌院相当于九卿外，其他职位不禁贵族任职。让孙承宗以理藩院常务理事身份，主持边疆委员会。”

    “边疆委员会是协调机构，以内部最高级别的衙门定品级。有六部诸司加入，里面又没有大学士，就定为和刑部尚书负责的公安委平级，算是正二品衙门。”

    “让孙承宗负责这个机构，应该不算亏待。”

    当然不算亏待，这意味着孙承宗虽无九卿之名，实权却不弱于。

    尤其是边疆委员会整合了朝廷各个机构，等于是把九边和塞外那些地方，都交给孙承宗治理。

    这是孙承宗熟悉的地方，他一定会很乐意。

    袁可立当即代他答应道：

    “臣会劝说孙督师，主动从京营辞任。”

    “就是下一任京营总督，陛下打算任命谁？”

    朱由检心里已有人选，但是却没道出来，而是和袁可立交流道：

    “京营和御营、鹰扬军，是驻扎京城的三支主要兵力。”

    “如果有兵马搞政变，必须发动他们。”

    “其次就是京城周边的长城军团，负责顺天府、北直隶、宣大等地。”

    “长城总督应当和京营总督一样，任命权必须在朕手里。”

    这是他的要求，确保京城内外兵权都属于自己。

    袁可立思索之后没有反对，而是提出要求道：

    “长城总督可援引京营总督例，由陛下挑选勋贵任命。”

    “但是长城护军使、宣大护军使、京营护军使，应当出自廷推。”

    朱由检点头认可，他只需要这两支兵马不会反对自己。

    真要调动兵马做什么事，还是皇帝直接掌握的御营、鹰扬军更方便。

    甚至大部分情况下，他根本不需要动兵，只需要让锦衣卫侦缉总队，针对某人查下去。

    和鹰扬军同出一源的巡捕总队，同样能镇压零星反抗，京城根本就没有能反对皇帝的势力。

    袁可立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痛快答应，没有在这件事情上纠缠。他知道皇帝掌握兵权为的是安心，保障重制礼乐。

    这让朱由检更加认识到，这位多年蹉跎的老臣，是能合作的对象——

    他知道什么该争取什么不该争取，而不像一些文官，就知道从皇帝手中争权力。

    这些人争到权力好好用也就罢了，朱由检恼的是他们不愿担责，甚至空着权力。

    而权力厌恶真空，当朝廷放松控制时，必然会出现新的权力来填补这个空白。

    当前大明的各种乱象，都是万历年间君臣争权、懈怠政事所带来的后果。

    朱由检心里对此是很不满的，无奈朝堂上的臣子大多是万历旧臣，已经习惯了这些。

    若不是袁可立年龄实在太大了，又没有翰林经历。朱由检一定会让他当首辅，而非让韩爌尸位素餐。

——

    想到韩爌，朱由检就忍不住失望。询问袁可立道：

    “袁卿觉得首辅如何？”

    “这次要不要换一换？”

    袁可立听到皇帝打算换首辅，并没有感到意外。

    因为他也认为韩爌不称职，在大明历代首辅中，可以排在后面。

    这位站在文官立场、骨头又不够硬的首辅，在刚刚结束的朝会上，又一次暴露了本性。

    他站在文官立场上和皇帝争权，但是在皇帝态度坚决后，又很快表示服软。

    这让人如何相信他的担当，承担皇帝释放出的权力？

    只是大学士的名单基本已经定下了，轻易不能改变。袁可立思索之后也无奈地发现，现在朝堂上最适合的首辅，就是韩爌。

    换成次辅杨景辰的话，会有很多人不服，天下人也可能以为阉党要卷土重来。到时东林党和阉党之争再起，谁都不愿看见。

    温体仁、徐光启、郑以伟就更不行了，或是阴险狡诈、或是能力不足、或是信仰有问题，袁可立看不上他们。

    反倒是成基命袁可立比较看好，但是资历太浅，不可能越过前面的人。

    所以思来想去，袁可立没有发现更合适的人，只能道：

    “若是孙督师没有封爵，担任首辅定然能胜任。”

    “但是如今这个形势，以韩学士为首辅最好，能保持朝堂安稳。”

    “如果换个压不住东林党人的首辅，朝堂和地方都不会安稳。”

    这也是朱由检任用韩爌的原因。

    相比其他东林党人来说，韩爌已经算是温和派，骨头也不够硬。

    换个硬骨头的激进派东林党执政，朝堂上绝对会乱起来。

    相比有些尸位素餐、但是抽鞭子会动的韩爌，朱由检更不希望用那些人。

    所以他在询问之后，罢了更换首辅的念头，嘱咐袁可立道：

    “刘理顺是先生的学生，现在调到京城，先生要好好教导。”

    “朕希望他能承担重任，在将来完成重制礼乐。”

    “如有其他人才，先生也可推荐。”

    这充分表明了对袁可立的信任，让他很是感激。

    皇帝这话无疑是表明刘理顺将来可能当首辅，他的影响力能够维持下去。

    已经暮年的他，如果能把政治理想通过弟子实践，那也值得欣慰。

    他决定要好好教导刘理顺，把自己的学问、人脉等等，尽量传承下去。

    要完成重制礼乐，还要看这些崇祯朝的进士，交给他们主持。

    这也是朱由检着力培养的人，对他们很有信心——

    这些沐浴在重制礼乐下成长的人，会按照礼法治国，把自己的政治理念，彻底贯彻下去。

    至于韩爌等人，能做好过渡最好。

    做不好的话，也不是完全不能换人。

    他相信，一定会有人认清形势的，自己能找到可以合作的大臣。(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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