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了。”贾环示意她们坐下，亲自斟了茶，语气平静，“不过是些随身衣物、文书印信。轻装简从，反倒便宜。”

“轻装简从？”探春闻言蹙眉，眼中忧色更深，“我听说湖广地界近来不太平，你该多带些得力人手才是。”

贾环将茶盏轻轻推至她面前，语气温和却坚定：“三姐姐放心，朝廷已拨了护卫随行。人多了，反倒招摇过市。我的安全，不成问题。”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探春略显疲惫的脸上，声音放得更缓：“我离京这些时日，母亲那边……还要劳烦三姐姐多费心，多看顾些。”

“我明白。”贾探春重重点头，忽然伸手，一把握住了贾环搁在桌上的手。

这个动作让贾环微微一怔。

探春的手很凉，指尖甚至微微发颤，却握得极紧，仿佛要将所有未尽的叮嘱都灌注其中。等她抬起头时，眼圈已然红了，但她强忍着，不让那层水汽凝聚成泪落下来，只是颤声道：“你……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贾环心头一热，那股暖流驱散了离别的清冷。他反手将探春微凉的手握在掌心，用力紧了紧，目光坚定如磐石：“三姐姐放心。”

正说着，外头廊下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夹杂着细碎的说话与环佩轻响。

丫鬟香菱掀了帘子进来，轻声禀报：“三爷，林姑娘、薛姑娘，还有四姑娘都来了。”

话音未落，贾惜春已先一步跨了进来。她今日穿了一身鲜亮的杏子红袄裙，衬得小脸越发白皙如玉，只是一双眼睛红肿得像桃儿似的，显然是狠狠哭过一场。

“三哥哥！”她一进来便直扑到贾环跟前，不管不顾地扯住他的袖子，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哭腔，“你别去……我听说湖广有吃人的山魈妖怪，还有会放蛊的苗人……你别去好不好？我……我害怕……”

贾环失笑，伸手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温言哄道：“哪里听来的这些浑话？湖广也是我朝疆土，百姓安居，教化日深，哪来那么多妖怪？”

“可是……可是……”惜春抽抽噎噎，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宝姐姐说，那边很不太平……前些年还有派去的官员在那里遇了山匪，丢了性命……”

贾环闻言一愣，不知薛宝钗私下对惜春说了些什么，竟把这小丫头吓成这样。但转念一想，这份毫不掩饰的关切，却让他心里暖融融的。

此时，林黛玉与薛宝钗也相携走了进来。

林黛玉今日一身天青色衣裙，外罩着月白绣竹叶纹的斗篷，面色比平日更显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影，显然这几日也未曾安枕。薛宝钗则是一身蜜合色的袄裙，依旧端庄持重，只是那舒展的眉宇间，也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忧色。

按说，她们与贾环虽为亲戚，却并非一房所出，平日交往也多是止于礼数。可这些年来，贾环待她们确如亲姊妹一般细致——林黛玉体弱畏寒，他常托人寻些温补的药材悄悄送来；薛宝钗家中事务繁杂，偶有难处，他也曾不声不响地帮衬过几回。这份情谊，她们都默默记在心里。

如今听闻他要远赴那传闻中不太平的险地，如何能不来送一送？

“环兄弟。”薛宝钗先开了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清润，却比平日多了几分郑重，“此去路远，山高水长，万事务必小心。我备了些路上常用的丸药——治风寒的、止泻的、解毒清热的，都已分门别类包好，交给彩霞了。路上若有什么不适，切莫硬撑，及时服药才是。”

说罢，她又从袖中取出一个装订齐整的蓝皮小册子，递到贾环手中：“这是我让铺子里常走湖广的老掌柜写的，里头记着那边一些风土人情、饮食禁忌，还有几个可靠商号的地址。你带着，或许能派上用场。”

贾环双手接过，触手微温。他郑重颔首：“薛姐姐费心了，环铭记于心。”

林黛玉却沉默良久，只静静望着他，唇瓣微动，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作极轻的一句：“环哥儿……祝你一路平安。”

许是见薛宝钗事事想得周全，而自己似乎什么也没准备，她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

“劳林姐姐挂心。”贾环看出她的不自在，语气愈发温和诚恳。他郑重道谢，将那份情意小心收好。

林黛玉摇摇头，目光如水，落在他清俊却坚定的面容上，欲言又止。最终，所有复杂的情绪只凝结成四个字，低低吐出，轻得仿佛一声叹息：“早去早回。”

屋里一时静了下来，只有烛火偶尔噼啪轻响，将众人或坐或立的身影投在粉墙上，拉得忽长忽短，明明灭灭。

贾环缓缓环视这一屋子的人——生母赵姨娘虽未多言，却频频拭泪；姐姐探春强忍担忧；惜春哭成了泪人；还有黛玉的欲语还休，宝钗的周到妥帖……她们神色各异，或忧，或惧，或不舍，或牵挂，那目光却都是同样滚烫的，真心实意地盼着他好。

这份情，他深深记下了。

只见他站起身，整了整衣袍，对着满屋亲人，郑重地长揖一礼：“诸位厚爱，贾环愧领。此去湖广，定当谨言慎行，不负所托，亦必……平安归来。”

众人正待再说些宽慰的话，外头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沉重而杂乱，还夹杂着丫鬟们慌乱的劝阻声。

“二姑爷，您慢些，容奴婢先通报一声……”

“让开！我有急事见环弟！”

话音未落，帘子已被猛地掀开，带进一股夜风。李青锋大步流星跨了进来，官袍的下摆甚至有些凌乱，身后跟着一脸焦急、眼眶通红的贾迎春。

李青锋显然是得了消息便匆匆赶来的，连官服都未及换下，额上还带着一层薄汗。进门见满屋子女眷，他先是一愣，随即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贾环。

他几步抢上前，一把抓住贾环的胳膊，力道大得让贾环微微蹙眉：“环弟！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怎么突然之间就要去湖广那等凶险之地？”

贾迎春性子本就软糯，此刻见丈夫如此激动，自己更是心慌意乱，泪流满面却说不出话，只上前拉住贾环的另一只袖子，不住地摇头，满眼都是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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