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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7章 效忠条件


  这是多么悲剧……

  纵观斯卡曼德的一生,卡尔很难评判究竟谁对谁错,或许这根本就没有对错,不过是选择。小家艾斯特和大家维德王国之间,斯卡曼德出于种种原因选择了后者。

  他或许是理想主义者,想贯彻誓言,想守护国家与人民,又不认同身为艾斯特的理念和使命;

  可他不接受家族安排好的婚姻,爱上最不该爱的王女,全力为诺德曼王室效命。无论原因为何,是为骑士荣耀,为“真挚”的爱情,又或是不想受到家族与血脉的束缚,甚至答应作为王室的牵线人,试图将艾斯特最后的希望交给皇室……

  尽管他只是提了一句,根本没有坚持王室婚约,这样的事情最终并没有发生。可这一切在团结的艾斯特家看来自然是彻骨的背叛。斯卡曼德背弃了他的血脉,背叛了生养他的一切。

  最后,也落得如此结局——他想守护的一切背叛了他,而家族也成云烟。

  若非他成为亡灵从乱葬岗爬出,血脉也没有暴露,他险以一己之力将艾斯特家倾覆,那覆灭结局或许要提前,都等不到伊莉雅为艾斯特家再续上最后一口气。

  但从个人角度而言,斯卡曼德至死都贯彻誓言,他的确一次次去守护维德人民,那辉煌战绩也足以配得上英雄二字。

  可他首先是人,有七情六欲,更会犯错,只是他的“错误”代价实在太大、伤害太深。一个选择激起涟漪,终化作万劫不复的巨浪。

  他是贯彻誓言与信条的高洁骑士,亦是背叛家族的罪人……

  卡尔感到无语凝噎,在斯卡曼德讲述的过程中,他始终留意着伊莉雅的情绪——刚才她的愤怒如气球,渐渐充盈到即将爆破,却又缓缓消散。

  尽管此刻伊莉雅仍然板着冰霜般的面容,但卡尔知道,其实她那诸多复杂的情绪杂揉在一起,却已不剩下多少愤怒之情。

  片刻后,斯卡曼德仍是单膝下跪,沉声说道:

  “倘若伊莉雅·艾斯特大人现在要求在下死于审判之镰的刀锋,那么斯卡曼德将会满怀荣耀地献上亡灵本源,为死眠之主和眷属大人做出最后的贡献,做最后一点微不足道的补偿。”

  “莫要多情了,斯卡曼德。”伊莉雅淡薄地回道,神情不屑,“我敬爱的主人从不曾掠夺亡灵本源。我主不屑于做类似苏尔那般下三滥之事,更不稀罕你卑微的本源。”

  “艾斯特大人所言极是,是在下自作多情,妄自揣测并玷污死眠之主的高洁品行。恳请死眠之主大人恕罪。”

  “无须介怀,斯卡曼德先生。”卡尔轻轻朝伊莉雅挥了下手,平静注视着黑曜石台阶下说道,“我已知晓你的夙愿,而且我早已立下生命誓言,向伊莉雅许诺为她实现心愿。你的百年追逐可以安心画上句点了,请起吧。”

  但斯卡曼德并未起身,而是将头颅摘下放得更低,恭敬回道:

  “伟大的死眠之主,在下不配您称一句‘先生’,更不配起身目视艾斯特大人。您肯为艾斯特大人立下生命誓言实现心愿,在下根本无法用言语诉诸震撼与感激……而今夙愿已实现大半,只求您能接纳斯卡曼德,允许在下为您披荆斩棘,为艾斯特大人的愿望献上微不足道的力量,也成全在下走完赎罪之路。”

  面对斯卡曼德为了赎罪而再次提起的效忠,卡尔没有回应,只是缓缓看向身侧的管家。

  “伊莉雅,你的想法呢?”

  “主人?”伊莉雅愣了一下,她迷惑不解地反问道,“我的想法……?”

  “是的,我们是否要接纳斯卡曼德成为死眠厅堂的力量,决定权在你。”

  不止伊莉雅,连抱着头颅单膝跪地的亡灵都复杂地摇晃了一下,但他很快克制住,以免破旧铠甲的摩擦声打扰到黑曜石台阶上的二位。

  “您无须征得我的同意,主人。”伊莉雅摇摇头,“该名亡灵具有不俗的实力,或许抵得上四名‘红骑士’。而我已确认到目前为止,斯卡曼德没有说谎——包括他愿意为您效忠的遣词造句。”

  卡尔摆摆手,语气温和:“你误会了,我是在问你的心情,接纳他会让你烦闷吗?”

  “主人,我……”

  伊莉雅罕见地没有把话说完。

  “即使斯卡曼德先生如今已是亡灵,其中血脉早已停滞,但人终究是由血脉和地缘构成。纵使被艾斯特家除名,不再受到你们认可,他仍是你避不开的叔父。”

  卡尔平静地解释道,并继续询问:“而他确实曾令艾斯特家不睦,使得长辈的重担压在你的肩头,曾经的伤痛是否还会给你带来负担?”

  伊莉雅眨着宝石般的眼眸,她没有回答。因为她从二人联系中已清晰感知到——比起不可多得的力量,卡尔更在乎的是却她的心情。

  感受到他发自内心的关怀,此刻伊莉雅只觉得“感动”一词都是如此无力,完全不足以描述她的心绪。

  见伊莉雅沉默下来,斯卡曼德更是一言不敢发,可他的红焰双眸诉说着其心中的紧张情绪——纵使不奢求谅解与宽恕,但假如,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正如死眠之主所说,人终究是由血脉和地缘构成,眼前艾斯特家最后的末裔不是某位素不相识的族人,而是他哥哥的女儿啊……

  是斯卡曼德的侄女。

  他压抑住心头的情绪,努力不去想这百年间始终思索的问题:在他怀揣傲慢离开艾斯特领之后,复兴家族的重担由谁来扛?

  绝不会是他的哥哥克里默,因为艾斯特家的重振要靠的绝非一名暗藏韬略的家主,而是他们曾经赖以生存的根源——不老血脉。

  因其辉煌也因其衰亡的血脉。

  斯卡曼德忽然意识到了,死眠之主这番话不仅是在征求伊莉雅的意见,是尊重她的心情,更是说给自己听的——当你抛弃艾斯特家后,这一切都被迫压在你六岁的侄女身上。

  死眠之主是在用这样隐晦的方式,给他的眷属鸣一声不平。

  斯卡曼德自知他从不是一个称职的叔父,连伊莉雅的出生和前五个生日都错过了,六岁生日那天他初次见到美丽可爱的侄女,就已是人生永别。

  带一份荒唐的婚约,再弃家人于不顾,是斯卡曼德送给侄女的六岁生日礼物。

  倘若这具躯体还有温度,这头颅不曾与头盔相融、仍拥有流泪的能力,此刻斯卡曼德很想流泪。

  生前当了一辈子引以为傲的骑士,死后依旧尽可能贯彻骑士信条的他,第一次想流泪。

  代替眼泪的,是银枪上虚幻的鲜血,淳淳流淌。

  他很想知道伊莉雅都经历了什么,现在留在死眠厅堂的心愿又是什么,她和死眠之主又有如何的关系……

  但斯卡曼德很清醒,他知道自己目前的身份已不再具备提问的资格。

  眼下死眠之主正在耐心等待伊莉雅的回答,而倘若她开口说再也不想见到自己,他必然会被赶出此地,再也无法赎罪,亦不得救赎。

  死眠大厅一时无话,两侧黄铜烛台的微弱火苗都识相地寂静无声,直通拱形穹顶的彩绘玻璃散逸圣洁的光芒,但一侧的审判之镰却是那般不祥;

  令每一名亡灵都心悸的巨大骸骨王座将威压散布至每个角落,王座之上的君王年轻英俊,他耐心等待着眷属的回答,但那份严肃却让斯卡曼德感到窒息。

  相较之下,曾端坐在宝石王座上的诺德曼国王,在如今的卡尔·海勒面前,气势弱到像是不谙世事的稚童。死眠之主仅仅是坐在那里,他的威严就绝不容亵渎。

  良久,在斯卡曼德绝望的目光中,伊莉雅轻轻点头。

  啊……在下终是无从赎罪的……

  侄女不需要在下,这是当然的……

  斯卡曼德还以为自己早已想通这点,是早在离开艾斯特家那天就该想通的事——是他先不要家族,又怎么能让族人想要他?

  艾斯特家是高傲的,但唯独斯卡曼德是傲慢。

  在下究竟还在奢望什么奇迹?

  “死眠之主阁下,艾斯特……大人。”斯卡曼德沙哑的声音从头盔下流出,主动出声说道,“是在下耽误了二位宝贵的时间,还令二位不快。在下能得知仍有艾斯特族人存活,已……已无遗憾,唯有刻骨悔恨。”

  卡尔平静地点点头:“斯卡曼德先生,如今你已回到灵境,不再需要滞留人间。你怀揣悔恨度过百余年时光并试图弥补,罪过理应消弭大半,你可以放下了,找个地方去生活吧。”

  “感激您……死眠之主阁下。在下这就离去,谨愿二位武运昌隆。”

  “死眠厅堂若有你加入,必是一大助力。但很抱歉,伊莉雅并非只是我的管家这般简单。而且早在接受她效忠时我便允诺——倾听她的话语,接受她的建议。”

  “是的,死眠之主阁下,是在下不配。”

  “斯卡曼德先生,我必须照顾她的感受,感谢你的理解。请放心,我会为她实现心愿。”

  卡尔伸手召回死眠提灯,平静说道:“愿这些能让你获得些许宽慰,也愿你此后得以安息。时间紧迫,我不得不送客了。”

  斯卡曼德最后庄严地行骑士礼,声音沙哑:

  “在下这就离去,不再打扰,祝二位……”

  “……等一下。”

  空灵清亮的嗓音忽然打断了斯卡曼德,卡尔和他不禁望向伊莉雅,只见她握了握拳,才对卡尔提裙摆行礼说道:

  “很抱歉,主人……”

  “不,没事,想说什么就说吧,道别也好。”

  卡尔笑了笑,其实他很希望伊莉雅能从过去走脱,当然他也想要斯卡曼德作为助力;

  可若与自己命运相依的人会为此不快乐,他不会为拒绝斯卡曼德而感到任何遗憾,只会尊重她的心情并直接送客。

  再多的助力也比不上伊莉雅,这么久的相处加上二人的命运联系,拒绝斯卡曼德对卡尔来说可不是很难抉择的事情。

  伊莉雅沉吟片刻,对黑曜石台阶下愣住的斯卡曼德说道:

  “如今的死眠厅堂的确需要助力,纵使我百般不愿,但也不得不承认有你的存在,我主的安全便更能得以保障,我不会为个人私情坏掉我主的大业。”

  “……眷属大人。”

  “但是有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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