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

    傍晚六点半，天色已然暗了下去。

    这场漫天纷飞的鹅毛大雪，随着凌厉呼啸的北风，连同夜幕一起将这座古老的京城彻底封锁。

    京城协和医院大厅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大厅内不断有病人推门而入，医生和护士穿行而过，显得很是热闹嘈杂，内里开着暖气，宛如春天。

    与门外的昏暗寒冷，形成鲜明的对比。

    三楼妇产科门诊室，座落在走廊深处靠窗的地方，显得十分安静祥和，甚至透露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氛围，大概是考虑到来这边的多是一些孕妇。

    此时傍晚六点半。

    门诊室外摆着的几条木质长椅上，依旧坐着几个挺着大肚子的女同志，手里拿着医院的检查单子，耐心等候门诊室里护士的传唤。

    有些孕妇独自前来检查，有些身边跟着丈夫爱人。

    其中有个清瘦的年轻姑娘夹杂在这些挺着大肚子的孕妇之中，倒是格外显眼。

    让几个妇人在候诊时，不禁关注留意。

    只因这个姑娘姿容绝色，气质温婉娴静，衣着打扮也清新脱俗，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

    年纪也很小，估计才二十岁出头，连结婚的年纪都没有。

    看她的身材很纤瘦高挑，肚子也十分平坦，看着就不像怀着孩子的模样。

    好在她是带着对象一起来的，要是独自一人前来，那妇人们心里多半就犯嘀咕了。

    这么小怎么就到妇产科来了？

    不过少妇终究是少妇，经验丰富，随便猜猜就知道这对年轻的小情侣多半是偷吃禁果，这会儿刚发现了怀孕的迹象，就连忙到医院检查来了。

    “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

    几个妇人心中暗暗摇头。

    ……

    “呼……”

    刘晓莉并未将旁人八卦的视线放在心上，她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手臂无意识的搂着程开颜，紧紧的，有些生涩僵硬。

    蜻首微低，一对温婉黛眉轻轻蹙着。

    乌黑浓密的如瀑青丝顺势垂落在肩头的白貂大衣上，一黑一白衬得十分醒目。

    洁白如玉的素手绞在一起，指尖摩挲着无名指上那枚红宝石戒指。

    一副情绪不是很高的神情，倒不是沉重恐慌。

    只是有些茫然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从程开颜口中陡然得知自己可能是怀孕的消息后，刘晓莉就迅速回想这段时间自己的生活细节，不想不要紧，一项项吓了一跳

    这段时间的异常情况还挺多的。

    反胃自不用说，光是今天就有好几次。

    另外饭量食欲，也变得有些大了，先前一般是吃一碗饭，现在还要多添半碗，尤其是在剧院训练过后，饿得就更快了。

    还有那个也有段时间没有来了。

    种种异常情况共同指向一个不可能的可能。

    自己多半是真的怀孕了。

    意识到这一点，平日里自认性子冷静淡然的刘晓莉，心里竟有些乱糟糟，仅仅是坐了一会儿，心中不停地闪过种种复杂的情绪和念头。

    让她有些坐立难安，怎么会忽然怀孕了呢？

    这也来得太突然了，完全打了刘晓莉一个措手不及。

    毕竟她还只是个二十二岁的姑娘，一直生活在家庭和校园的象牙塔里。

    她还没仔细认真的考虑过，自己什么时候生孩子、当妈妈这件事，要怎么养育孩子……

    现在更没有做好当妈妈的心理准备。

    刘晓莉罕见的慌了神，紧张焦虑。

    不过关于孩子，其实在她和程开颜在关系突破后，就跟程开颜简单聊过一些。

    当时还很是忐忑，担心会不会因此跟程开颜吵架、闹矛盾。

    毕竟两人相知相爱，已然是订婚的未婚夫妻，约定好了白头偕老，共度余生。

    为爱人生儿育女，是她的作为妻子的职责之一。

    况且刘晓莉也希望能够在未来，诞下流淌着他们二人血脉的孩子。

    但刘晓莉还要上大学，还有以后的舞蹈事业，怀孕生孩子是一个极大的负担，倒不是说不能生孩子，而是怀孕，生产，养育这些流程很耗时间，至少两三年闲居在家，脱不开身。

    而二十二岁到二十五岁，正是刘晓莉人生的黄金年龄，舞蹈事业的黄金年龄。

    所以她从最开始就是不考虑在这几年要孩子的。

    好在让她放心感动的是，在谈心过后，小程同志也愿意支持自己。

    因此两人算是达成了一个共识，平日里恩爱缠欢，虽没有做什么安全措施，但一直有意识的控制在安全期内，尽量避免危险。

    但人算不如天算，这次大概是缘分到了吧？……

    现在的情况在经过她的反复思索之后，已经十分清晰了。

    这个孩子和当下的学业、舞蹈事业之间是近乎不可能调解的矛盾关系。

    现如今的教育体系下，大学生不允许结婚，更不允许怀孕。

    怀孕就意味着她的学业直接拦腰斩断，濒临被学校退学。

    而这个月她在中国歌舞剧院实习，怀孕也就意味着接下来的舞蹈事业也将被迫终止，甚至毁于一旦……

    就像那年在南疆一样，同样是因为意外，她不得已放弃了……

    念及此处。

    刘晓莉心中一时间复杂难言，只觉一口郁气堵在心口，叫她难以排解，压得她喘不过气了。

    只得咬着溢出些许血丝的唇瓣，恨恨的剜了身旁的程开颜一眼。

    都怪这个混蛋……

    刘晓莉恨不得狠狠咬他一口，以排解心中的烦闷与不安。

    “对不起晓莉姐……”

    程开颜敏锐的察觉到刘晓莉烦躁复杂的情绪，转头迎上女孩颤抖的眼眸。

    但是刘晓莉并没有说什么。

    她默默低头，复杂沉默的目光静静落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眸光缓缓悄然缓和。

    某些情绪缓缓褪去消散，如水的温柔、怜爱和一丝期待渐渐自漆黑的眼底泛起。

    “宝宝……”

    刘晓莉心中轻轻呼唤。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自己平坦柔软的小腹深处，此时此刻有一个流淌着她和程开颜血脉和基因的小生命，正在孕育成型。

    无论她的到来给自己造成了多么大的困扰和迷茫。

    但对刘晓莉来而言，毫无意外的，这个小生命就是上天给她最宝贵的馈赠，也是她和程开颜之间爱情的象征，爱的结晶。

    “宝宝，你真是给妈妈出了个大难题啊……”

    刘晓莉心中幽幽一叹，微蹙的黛眉越发深了。

    她抬手轻轻抚摸着小腹，似乎能感受到小生命的回应一样，慢慢的，美眸深处的紧张不安，也慢慢回归温柔平静。

    她现在已经不再去想，不再去纠结怎么办了，将一切交由命运。

    刘晓莉静静地坐在木椅上，默默地看着窗外在路灯纷飞的雪花，呼啸的寒风。

    她耐心的等候着医生的通知，等待着那个结果的出现。

    ……

    “晓莉姐……”

    程开颜看着女孩沉默的样子，心中一疼，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

    带着刘晓莉来医院后，程开颜就一直跟在她身边，不曾挪开半步。

    他默默地陪着自己最爱的姑娘，守护着她，守护着他们的孩子。

    刚才在大街上，得出晓莉姐怀孕这个事情的程开颜，心绪同样恍惚复杂万分。

    他这个穿越重生之人，在这个世界本是一个虚无缥缈，孑然一身的过客罢了。

    但命运和缘分，让他们走到一起。

    现在，程开颜和他的姑娘一起孕育了一个小生命。

    让他和这个世界的联系越发融洽，越发紧密。

    程开颜不再是这个世界凭空出现的过客，而是实实在在的一个人。

    不管程开颜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了多少的事迹，多少的作品，多少的传说，多少的财富……

    但这些其实并不是他在这个世界，真实存在的有力证明。

    晓莉腹中这个娇小脆弱的小生命，才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真正存在的证明，他来过，他留下过……

    这个孩子是他生命、灵魂、血脉的延续，更是他和晓莉之间的爱情之花，结出的最美果实。

    她的出现，怎能不让程开颜为之心神摇曳，灵魂悸动？

    “呼……”

    此刻程开颜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身侧。

    他借着廊上明亮柔和的灯光，红着湿润的眼睛流露出无限温柔的目光，静静看着温柔平静的抚摸着小腹的晓莉姐。

    这一刻，程开颜发觉晓莉姐那绝美无暇的俏脸上，竟多了几分独属于母性的光辉。

    是那么的温柔，那么的怜爱，那么的暖和……

    “嗡——”

    这一幕落在程开颜眼中，瞬间让他大脑一片空白，眼睛酸涩的近乎要落下眼泪来。

    他知道晓莉姐现在虽然心情很复杂沉重。

    但程开颜同样明白，对这个小生命，她也和自己一样。

    一样深深爱着这个柔弱的小生命，一样期待着她的诞生、到来……

    “咔嚓！”

    这时门诊室紧闭的房门打开，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妇人走了出来。

    “十二号，刘晓莉同志在不在？你的检查结果已经出来了，进来一下。”

    穿着白大褂，戴着护士帽的小护士抱着病历跟在身后，朝着程开颜和刘晓莉看了过来：“爱人也在是吧，你爱人也一起进来吧。”

    “在在在！”

    刘晓莉与程开颜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连忙起身。

    小两口相视一眼，给了对方一个温和鼓励的眼神，旋即并肩走进诊室。

    “两位同志请坐。”

    对面办公桌后，坐着一个面相有些严肃，眼神锐利的中年女医生，看到二人进来。

    仔细的打量过二人，不禁皱起了眉头。

    太年轻了。

    “你好医生。”

    二人打了个招呼。

    “你好，叫我李医生就行。”

    李医生收回打量的目光，拿起一份报告递了出去，“刘晓莉同志是吧？刚才的检查结果已经出来了。”

    “医生，结果怎么样？”

    看到医生严肃的表情，刘晓莉与程开颜心提了起来，声音有些紧张的问。

    “刘晓莉同志，你确实已经怀孕了，根据经期推算和B超等检查来看孩子已经七周多了。”

    李医生看着检查报告，宣布道。

    “呼……”

    果然是怀孕了，程开颜与刘晓莉几乎同时呼了口气。

    刘晓莉更是下意识将手护在身前。

    李医生拿起病历，看到刘晓莉的年龄后，不禁摇了摇头。

    现在随着改革开放，下乡的知青返城，这两年社会上出现了不少年轻的男同志女同志未婚先孕，跑到医院流产。

    李医生作为医院的妇产科多年的老医生，这种事情已经见过不要太多了。

    这两个年轻人估计也悬……

    不过这对小情侣模样生得这么好，孩子一定也特别漂亮。

    倒是可惜了。

    念及此处，李医生脸色无比严肃认真的询问：“你们二位同志的年纪应该都不大，才二十二岁，这个孩子……你们要不要？”

    一听医生这话，刘晓莉只觉一瞬间心里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没有了，只剩下一个念头。

    “当然要啊！”

    她噌的一下站起来，神情激动的说道。

    这是她的宝宝，当然要啊！！！

    谁也不能把她从身边夺走，医生也不行。

    “我们要！”

    程开颜望着眼前这个无比坚定认真的姑娘，倒是有些惊讶意外，很快他就紧随其后。

    “那就好，恭喜二位，恭喜恭喜。”

    李医生神色缓和下来，露出一个喜庆的笑容，拱手祝贺道。

    “谢谢谢谢……”

    刘晓莉缓了口气，脸上同样绽放出美丽的笑容。

    “好了二位，既然你们想要这个孩子，那么从今天开始就要格外小心注意。”

    李医生脸色重新变得严肃起来，她从抽屉里翻出一本育儿手册，还有一些医院编写的怀孕期间的注意手册，以及一些孕妇专用的营养素补品，说道：

    “这些你们拿着，都是国家和医院免费方法的，接下来我们你们讲一下怀孕期间的注意事项，首先我们孕早期就要严格控制同房了，否则会……”

    李医生一条条的耐心讲解着，说到一些私密话题时，刘晓莉和程开颜二人虽然有些尴尬脸红，但还是认真倾听。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结束了怀孕相关的普及教育。

    “好了，两位留一下姓名和联系地址，前期每过一两周过来检查一遍，到后面胎儿稳定下来，就两到三周过来。

    刚才的注意事项，你们记住了，小年轻不要因为一时贪欢……”

    或许是二人生得很好，又年轻没什么经验，李医生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

    最后留名和联系地址的时候，看到程开颜的名字，李医生这才意识到了什么，抬头惊讶的看着程开颜问：“同志，你是不是那个大作家程开颜同志？”

    “是的，李医生。”

    程开颜笑着点了下头。

    “哦哦，原来是你啊，回去之后，有什么问题随时来医院找我。”

    李医生笑着送走二人，继续接待剩下的孕妇们。

    ……

    离开协和医院，程开颜推着自行车和刘晓莉一起步行回家。

    刘晓莉拿着那本手册，边走边看：“没想到都已经七周了，手册上这个时间点正好是开始孕吐的时候……天啊，接下来的几周会越来越强烈。”

    “怎么办啊开颜？”

    说到这儿，晓莉同志小脸变得可怜起来，半是忧心，半是玩笑的道：“原来今天刷牙后就吐了，上午在剧院练舞也不舒服，刚才下午小跑过后立马就想吐，这些都是因为宝宝呀，宝宝好坏……居然这样折腾妈妈。”

    “应该有缓解的办法，但不管怎么样，我都会陪着你的。”

    程开颜听到这姑娘摸着肚子和宝宝说话，不禁轻笑一声。

    这妮子怕还不知道现在的宝宝，才七周，还没一个碗大吧？

    不过了结完怀孕这番事后，晓莉姐的情绪都是好了不少，至少作下了决定，不用纠结。

    至于这个决定所带来的后果，那就是之后二人共同去面对的了。

    “嗯嗯。”

    刘晓莉轻轻点头，听到他的话，心中好受了不少。

    但想到学校那边，还有剧院那边……

    她还是有些担心。

    “好了好了，别边看，边走路了，小心摔跤了。”

    程开颜一直关注着怀有身孕的姑娘，关心的提醒道：“已经是要当妈妈的人了，要多注意一点。”

    “知道啦！”

    刘晓莉这才注意到这一点，吐了吐舌头，连忙把书合上，专心的注意脚下的路面。

    走了一会儿，快到家门口时，程开颜握住女孩的香肩，凑到她的耳边，郑重的承诺道：

    “不管有什么事情，我们一起面对就好。

    你就放心的养胎，不管怎么样，外面的事情我绝对绝对替你处理好，不会让你再受委屈，再牺牲自己的未来和事业。

    北舞那边，还有剧院那边，我会想办法的。”

    刘晓莉感受着耳边温热的唇还有他郑重坚定的承诺，心中那颗大石，终于轰然落地。

    果然，自己没看错人，开颜他看到了自己的不易和牺牲。

    这是他的承诺，自己安心的在家养胎就行，外面的一切他会替自己处理好的。

    念及此处，刘晓莉展颜一笑，回头，踮起脚尖，在程开颜唇边献上一个香吻。

    “嗯，我相信你，小程同志。”

    旋即女孩仰着小脸深深的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的说道。

    “谢谢你的信任，晓莉姐。”

    程开颜回以一个轻轻的吻。

    二人相视一笑，手挽着手回家。

    回到梧桐院。

    “开颜？晓莉？你们俩怎么现在过来了？晚饭吃了吗？”

    “没呢！”

    “正好晚上还有多的饭菜，妈给你们俩热去。”

    徐玉秀放下电视，连忙往厨房而去，却被程开颜拦住。

    “妈！好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晓莉姐怀孕了！”

    “啊？！怀孕了？真的假的？”

    徐玉秀满脸惊喜的看向儿媳妇刘晓莉，再次问道。

    “是真的，妈。”

    刘晓莉静静一笑，点头道。

    “呼……”

    徐玉秀深吸一口气，默默消化着这个天大的惊喜，满心欢喜激动的喊道：“我们老程家终于有后了！”

    程开颜与刘晓莉二人见到母亲如此激动的模样，不禁相视一笑。

    “晓莉快快过来坐着，冷不冷，饿了吗，开颜去把饭热一下，妈跟晓莉聊聊……”

    很快徐玉秀平静了些，一边小心翼翼的扶着刘晓莉嘘寒问暖，一边随口吩咐程开颜做事。(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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