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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团练


庄园外,空地。

这里不再是施粥的善堂,也不是招募流民的地方。

更像是校场。

一块重达一百斤的青石锁,静静地躺在泥地上,冷漠地注视着面前排成长龙的流民。

杨震抱着胳膊,跨立在一旁,他的目光锐利,扫视着每一个上前尝试的汉子。

“下一个。”他冷冷地吐出三个字。

一个身形虽然消瘦,但骨架宽大的汉子走上前,往手心里唾了两口唾沫,弯下腰,憋红了脸,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双臂猛地发力。

石锁晃了晃,离地半尺,然后“砰”的一声重重砸回地面。

汉子大口喘着粗气,眼神希冀地看向杨震。

“不行,”杨震面无表情,“可以等着被招去农耕队,或者去工坊,团练不要软脚虾。”

汉子眼里的光黯淡了下去,但不敢反驳,只能垂头丧气地离开。

顾怀站在不远处的土坡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顾公子,顾公子!”

一阵谄媚的呼喊声打断了顾怀的思绪。

他转过头,只见一队衙役推着几辆大车,正晃晃悠悠地过来,为首的是个穿着绿袍的小吏,满脸堆笑,还没走近就先拱起了手。

“哎哟,顾公子,可让下吏好找啊!”

小吏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水,指着身后的几辆大车:“这是县尊大人特意吩咐,从武库里拨出来的兵甲军械,说是给公子组建团练用的,这不,下官紧赶慢赶,总算是给您送来了!”

顾怀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陈识这次,倒还挺爽快的。

“有劳了。”

顾怀缓步走下土坡,来到大车前。

“公子您请看!”小吏献宝似的掀开盖在车上的油布,一股陈旧的霉味和铁锈气瞬间扑面而来,“这可都是好东西啊!一共两百把腰刀,一百杆长矛,还有五十副皮甲,全是入册的正规军械!”

顾怀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车上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刀鞘是破的,有的甚至连鞘都没有,直接用草绳缠着;长矛的杆子发黑,也不知放了多少年,甚至有的还带着虫蛀的眼儿;至于那所谓的皮甲...上面布满了刀痕和干涸发黑的血迹,有的地方甚至已经脆得一捏就碎。

这就是陈识所谓的“大力支持”。

这就是大乾王朝的“正规军械”。

顾怀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随手从车上抽出一把腰刀。

“锵--”

刀身出鞘,摩擦声让人牙酸。

刀刃上布满了暗红色的锈迹,刃口甚至还有几个米粒大小的缺口,这哪里是杀人的刀?这简直就是刚从废铁堆里刨出来的烂铁片。

“这就是...好东西?”顾怀似笑非笑地看着那小吏。

小吏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谄媚:“哎哟,顾大人,您是读书人,不懂这行伍里的门道,这刀虽说是旧了点,但这可是见过血的!那上面的煞气重着呢!就算不拿来杀敌,也是能辟邪的!”

“再说了,如今到处都在打仗,军械紧缺,县尊大人能从牙缝里省出这么一批来,那可是天大的面子啊!”

至少能辟邪...顾怀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微妙起来。

他提着那把锈刀,走到路边的一根枯木桩前。

“杨兄。”

杨震早已走了过来,看到那车破烂,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试试刀。”顾怀把刀递给杨震。

杨震手腕一抖,甚至没怎么用力,只是凭着那股子巧劲,对着木桩狠狠劈下!

“啪!”

一声脆响。

预想中木屑纷飞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那根枯木桩依旧稳稳地立在那里,只是表面多了一道浅浅的白印。

而杨震手中的腰刀...

“当啷”一声,半截刀刃断裂,掉在地上,弹了两下,不动了。

剩下的半截断刃,还握在杨震手里,断口处露出里面粗糙的灰黑色铁质。

全场死寂。

正在举石锁的流民们停下了动作,呆呆地看着这一幕;推车的衙役们尴尬地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杨震看着手里的断刀,额头青筋直跳,那眼神仿佛下一秒就要把这断刀插进那小吏的肚子里。

最尴尬的,莫过于那个小吏。

他维持着脸上略显尴尬的笑容,嘴角抽搐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劈个木桩都能断...这他妈连烧火棍都不如啊!

“这...这...”他结结巴巴地挤了半天,才挤出来一句话,“这可能是...可能是在库房里压得久了,稍微...稍微脆了点...”

“脆了点?”

顾怀看着地上的断刃,语气平静得可怕:“如果是上了战场,这一刀砍在敌人身上,断的是刀,那就不是尴尬这么简单了。”

“这就是县尊大人给我的兵,准备的武器?还是你自作主张,挑了些没人要的送过来?”

小吏哭丧着脸,双膝一软跪了下去:“公子!冤枉啊!下吏也就是个跑腿的!库房里给的就是这些,下官也没办法啊!这...这已经是挑出来最好的了!”

最好的?

那剩下的得烂成什么样?

顾怀看着这个瑟瑟发抖的小吏,心中的怒火并没有爆发出来,反而化作了一股深深的无奈。

他知道这小吏说的是实话。

大乾王朝烂到根子里了,不仅是人烂了,连兵器都烂了。

果然。

指望陈识?指望官府?

真是笑话。

“行了,起来吧。”

顾怀淡淡道:“我也没说要怪你。”

他从袖中摸出一锭大概二两重的碎银子,随手扔给那个小吏。

“路途遥远,辛苦了,拿去喝茶吧。”

小吏一愣,看着怀里的银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顾公子...不仅没发火,没打人,还...还给赏钱?

“谢公子赏!”小吏千恩万谢,抓着银子,像是抓着救命稻草,带着衙役们飞快地卸下那些破烂,逃也似的跑了。

杨震扔掉手里的断刀柄,一脚将地上的断刃踢飞。

“一群废物!”

他咬牙切齿:“拿着这种东西,别说打叛军了,就是打几个流寇都费劲!陈识这是在耍我们!”

“他不是耍我们,他只是...也只有这些东西了。”

顾怀看着那一堆如同废铁般的兵甲,轻叹一声:“看来,求人不如求己,这句话永远都没错。”

“咱们的团练要想真的有战斗力,装备这块短板,必须补上。”

杨震皱眉:“怎么补?去买?现在外面铁价飞涨,有钱都买不到好铁,更别说打造兵器了。”

“买不到,那就自己造。”

顾怀的目光转向庄园内,刚刚建起来的铁匠铺的方向,隐约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

那是老何。

那个哑巴铁匠,一个人撑起了整个庄子的铸造大梁。

水车是他带人架的,纺织机是他带人改的,农具是他带人修的...

现在,又要让他来打造兵器?

顾怀揉了揉眉心,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老何是个有本事的铁匠,但他终究只有一双手,哪怕他不眠不休,又能打几把刀?几副甲?

“太缺人了...”

顾怀喃喃自语:“尤其是像老何这样的技术型工种。”

流民里大多是只会种地的农夫,有正经名字的都凤毛麟角,更别提懂得锻造、木工、营造的匠人了。

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年代,匠人的地位低下,传承封闭,想要大规模招揽,难如登天。

“先将就着用吧,”顾怀指了指那堆破烂,“让老何挑挑拣拣,把能修的修一修,实在不行的...熔了重铸。”

“告诉老何,先把手里的纺织机放一放,优先保证团练的武器,哪怕是根铁棒,也比空着手强。”

“嗯。”杨震点头,虽然无奈,但也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

“还有,”顾怀看向杨震,“人选出来了吗?”

提到这个,杨震的脸色严肃了几分,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

“选出来了。”

他转过身,指向空地中央。

那里,原本嘈杂的人群已经散去,只剩下四百个精挑细选出来的汉子。

他们虽然依旧瘦弱,依旧衣衫褴褛,但每一个人的眼神里,都透着一股子渴望,一股子狠劲。

那是通过了举石锁的测试,证明了自己有力气的四百人。

“好。”

顾怀点了点头,目光扫过这四百张面孔:“那就开始吧,第一课。”

“杨兄,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样的兵。”

“明白。”

杨震咧嘴一笑,想起之前和顾怀讨论的那些内容,不得不承认,虽然缺德...但真的很有意思。

他大步走到那四百人面前,双手叉腰,那股在边军里滚出来的煞气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

“都给我听好了!”

杨震的吼声如雷:“从现在开始,你们不再是流民!不再是乞丐!进了团练,你们就是兵!是我手底下的兵!”

“当兵可以吃粮,可以拿饷,但第一条规矩,就是听话!”

“我让你们往东,前面就是刀山火海也得给我跳下去!我让你们站着,就是天塌下来,也得给我顶着!”

“现在!所有人!立正!给我站直!”

几百个汉子刚刚还因为通过了力气测试而沾沾自喜,以为马上就能端起饭碗吃肉,却没想到,那个黑脸教头给他们的第一个命令,不是吃饭,也不是发武器,而是--

站直,立正。

四百个汉子虽然听不太懂什么叫“立正”,但看着杨震那凶神恶煞的样子,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双腿并拢。

“双手贴紧裤子!抬头!挺胸!收腹!”

“眼睛看着前方!不许动!不许说话!不许挠痒!”

杨震在队列里走来走去,手里的棒子恶狠狠地纠正着每一个人的姿势。

“你!背挺直!像个娘们一样缩着干什么?!”

“啪!”

一棍子抽在一个驼背汉子的背上,疼得他一哆嗦,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但想到已经好些天没吃过一顿饱饭了,最终还是咬着牙没敢叫出声,拼命把背挺直。

“你!眼睛看哪儿呢?地上有钱捡吗?给我看前面!”

“你!动什么动?身上长虱子了?”

起初的一刻钟,还算轻松。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太阳越来越毒,身上的汗水像是小溪一样流淌,流进眼睛里,涩得生疼;流进脖子里,痒得钻心。

一些苍蝇蚊虫也闻着汗味凑了过来,在脸上、耳边嗡嗡乱飞,甚至停在鼻尖上搓脚。

“啪!”

一个汉子实在忍不住了,抬手想去赶脸上的苍蝇。

还没等他的手碰到脸,杨震手中的木棍就已经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背上。

“啊!”汉子痛呼一声。

“滚!”杨震指着庄外,“你可以走了。”

“凭...凭什么!”汉子捂着背,满脸不服,“我不就是赶个虫子吗?我又有一把子力气,凭什么赶我走?我不服!”

“在这里,我的话就是规矩!”杨震眼中凶光一闪,“你可以不服,但你必须滚!”

两个护庄队的队员立刻上前,不由分说地将那汉子架了出去。

杀鸡儆猴。

剩下的汉子们心头一凛,再也没人敢抱丝毫侥幸,哪怕虫子钻进鼻孔里,也只能死死憋着。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半个时辰过去了。

很多人开始双腿打颤,脸色发白,摇摇欲坠。

流民本就体虚,这种高强度的站立,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一种酷刑。

“扑通。”

有人晕倒了。

“拖出去,喂点水,送回流民营。”杨震看都不看一眼,冷冷下令。

又有人受不了这种枯燥和痛苦,自己瘫坐在地上放弃了。

队伍里的人越来越少,一开始还有四百多,现在居然只剩下了不到三百。

顾怀站在远处的树荫下,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拿着纸笔的李易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身后,有些不忍:“公子,这样...是不是太严苛了?他们毕竟只是流民,不是正规军,这样站着,有什么用呢?难道站得直就能杀敌吗?”

“有用,非常有用。”

顾怀淡淡道:“李易,你觉得军队最重要的是什么?是武艺?是力气?还是装备?”

“这...应当都有吧?”

“错。”

顾怀伸出一根手指:“是服从。”

“流民最大的问题,就是散漫,他们习惯了只考虑自己的事情,习惯了遇到危险就跑,习惯了为了活命不择手段。”

“这种习气如果不改掉,就算他们力气再大,上了战场也是一群乌合之众,一触即溃。”

顾怀指着那个看似简单的站直场面:

“这样站下去,看起来是在折磨人,实际上是在筛选。”

“筛选掉那些意志薄弱的,筛选掉那些不守规矩的,筛选掉那些自以为是的刺头。”

“我要让他们明白,在这个队列里,他们不再是个体,而是一个整体,让他们养成一种本能--哪怕是天塌下来,只要没有命令,就必须像钉子一样钉在原地!”

李易听得目瞪口呆,这种练兵的理论,和兵书上那些说法完全是殊途同归,但细细想来,用这么简单的法子,来达成那些所谓高深的练兵目的,却又觉得深不可测。

把活生生的人练成听话的木头...这听起来很残酷,但在战场上,或许这才是生存率最高的队伍。

一个时辰终于到了。

当杨震喊出“停”的那一刻,校场上剩下的四百来号人,几乎有一半直接瘫软在了地上,大口喘息着,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但他们的眼神变了。

那种散漫、油滑的眼神少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经过痛苦洗礼后的麻木和...服从。

他们知道了,这个黑脸教头的命令不是在开玩笑,而这个庄子的规矩,也比一切都重。

“很好。”

杨震看着剩下的人,难得地点了点头:“恭喜你们,剩下的,都有肉吃!”

......

团练的初次选拔告一段落,接下来便是安营扎寨。

按照顾怀的规划,团练的营地并没有设在庄园内部,而是在庄园东侧,靠近官道的一片高地上。

那里原本是一片荒坟地,地势略高,视野开阔,正好可以扼守住进出庄园的咽喉要道。

“这里,挖壕沟,引河水过来,做成第二道护庄河。”

顾怀拿着图纸,对杨震指点道:“这里,立栅栏,要两层,中间填土,做成简易的寨墙,营房分列两边,中间留出校场--这个你应该比我懂,毕竟你在军中待过。”

“我明白,但...真的不让他们进庄?”杨震再次确认道,“若是住在外面,万一有人煽动闹事,或者卷了兵器跑路...”

“那就是你的事了,”顾怀看了他一眼,“而且,这就是我要把他们放在外面的原因。”

“杨兄,你要记住,这几百人,和护庄队不一样。”

“护庄队的人,大部分都是最早跟着我们的,有家有口,他们的根在庄子里,所以他们是为了保卫家园而战,他们的忠诚度是最高的,是我们可以把后背交给他们的人。”

顾怀的声音很轻,很冷:“但团练不一样。”

“这四百人,大多是光棍,身强力壮,好勇斗狠,其中甚至有地痞流氓,亡命之徒。”

“他们不需要有多爱这个庄子,他们只需要知道,听命令,就有肉吃,有银子拿;不听话,或者敢反叛,就会死。”

“把他们放在庄外,第一,是为了御敌于外,一旦有变,他们是第一道防线;第二,也是为了防备他们。”

“而且...”顾怀顿了顿,“这种区别对待,也能激起他们的渴望。”

“渴望?”

“对,渴望成为‘自己人’。”顾怀笑道,“告诉他们,只要表现好,立了功,或者在庄子里娶了媳妇安了家,就有机会通过考核,进入护庄队,住进庄子里,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

杨震听完,微不可见地叹了一声。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书生,心中再次涌起那种熟悉的敬畏感。

玩弄人心,还是顾怀在行。

这一套手段,比军中那些只会打骂的将领高明了不知多少倍。

“我明白了。”杨震重重点头。

就在这时,庄园大门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一辆马车在暮色中疾驰而来,马车还未停稳,车帘就被猛地掀开。

沈明远跳了下来。

他看起来比前几日更加消瘦了,眼窝深陷,满脸胡茬,身上的锦袍也变得皱皱巴巴。

但他的精神却处于一种极其亢奋的状态,眼睛亮得吓人,就像是一个刚赢光了赌坊所有筹码的赌徒。

“公子!公子!”

他跌跌撞撞地冲向顾怀,手里还挥舞着一本账册,声音嘶哑而颤抖:

“卖完了!全都卖完了!”

“什么卖完了?”杨震下意识地问道。

“丝绸!那些赤眉军送来的丝绸!全都没了!”

沈明远冲到顾怀面前,猛地举起账册,笑得有些癫狂,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王家疯了!他们真的疯了!”

“我按照公子的吩咐,把价格打了下来,他们一开始还装作客商来扫货,后来见我货源没断,急了眼,直接全包了下来!”

“我卖给他们了!全都卖给他们了!”

“我听说,他们抵押了城外的两处桑园,去钱庄抵了银子!”

沈明远指着江陵城的方向,手指颤抖,那是一种大仇即将得报的快意:

“现在,王家的库房里堆满了丝绸。”

“公子,我们什么时候开始下一步?”

顾怀静静地听着,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就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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