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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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那座繁花似锦的花园,耳边的丝竹管弦之声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巷弄深处偶尔传来的咳嗽声和**声。
天色有些阴沉,风卷着地上的枯叶和尘土,打着旋儿从两人脚边刮过。
顾怀走得很慢,杨震牵着马,沉默地跟在他身侧。
两人穿过那些蜷缩在路边的流民,穿过那些眼神麻木的兵丁,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直到走出了江陵城门,四周变得空旷起来,顾怀才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那座巍峨却斑驳的城池。
“抱歉。”
顾怀突然开口。
杨震愣了一下,停下脚步:“怎么了?”
“没忍住,”顾怀自嘲地笑了笑,“原本我是想借着陈识搭的台子,去那群豪绅富户里周旋一番,看看能不能哪怕是低声下气,也要打开一条粮食路子来的,毕竟庄子里几百张嘴等着吃饭。”
“结果...”顾怀看着自己的手掌,似乎还在回味刚才掷笔的那一刻,“结果却发了这么大一通脾气,把满园子的权贵都得罪了个干净。”
他摇了摇头:“是我冲动了,不该在这个节骨眼上,逞一时口舌之快。”
把人骂成硕鼠,还指望人家卖粮给你?
这显然是不可能了。
这一趟进城,除了一时痛快,把陈识的面子和那群大户的脸皮踩在地上摩擦了一遍之外,对于庄子的困境,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帮助。
甚至可以说,更糟了。
他是庄园的主心骨,他的每一个决定都关乎几百人的生死,理智告诉他,刚才应该忍,应该虚与委蛇,应该像个真正的市侩之徒那样去钻营。
但他没能做到。
“没关系。”
杨震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难得的轻松。
顾怀有些意外地转头看他,却见这个一向冷硬的汉子,此刻嘴角竟然挂着一抹极淡的笑意。
“真的没关系,”杨震拍了拍马鞍,“说实话,听到你说刚才在园子里发火,写那首诗骂人的时候...我才觉得,你像个正常的书生,或者说...像个正常的人。”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骂我不正常。”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杨震看着顾怀的眼睛,认真地说道,“从在那个破屋里见你第一面开始,到后来买下庄子,挡住流寇,再到一步步设计把***县尉逼死...其实,你一直都让我觉得很可怕。”
“可怕?”顾怀皱眉,“我以为你会用‘聪明’或者‘狠辣’。”
“不,就是可怕。”
杨震摇了摇头,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我在军中待过,也见过不少大人物,更见过无数在乱世里挣扎求生的人,人嘛,总会被喜怒哀乐左右,饿了会慌,痛了会叫,被欺负了会怒,杀人了会怕。”
“可你不一样。”
“在需要理智的时候,你未免也太理智了,不像是个活生生的人,不管遇到什么绝境,你好像永远都在算计,算计得失,算计利弊,算计人命。”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下去:有时候看着你的背影,我心里就在想...是不是如果有朝一日,为了活下去,或者是为了什么更大的目标,需要牺牲什么人的时候...”
“...你会不会毫不犹豫地把我也算计进去?或者是把福伯,把李易,把庄子里那些信任你的人,都当成筹码牺牲掉?”
顾怀沉默了。
风吹过荒野,发出呜呜的咽泣声。
他无法反驳。
虽然他是一个穿越者,虽然他已经渐渐开始熟悉这个世道,但他真的没办法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正在通关游戏的玩家,或者是一个正在阅读历史的看客。
他想活下去,就只能用理智武装自己,用冷漠隔绝痛苦,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在这个吃人的世道里,不被恐惧逼疯。
“但是今天,你愤怒了。”
杨震没有介意他的沉默,声音重新变得温和起来:“你为了那些素不相识的、死在墙根下的孩子愤怒;你为了那些被上层人们视作草芥的流民愤怒。”
“你搞砸了买粮的事,得罪了全城的权贵,仅仅是因为你看不过去。”
“这很好。”
杨震拍了拍顾怀的肩膀,力道很重:“这证明你的心,还没被这乱世彻底毁掉,还没变得和那些吃人的石头一样硬。”
“至于粮食...”杨震咧嘴一笑,那笑容里带着股狠劲,“只要人活着,总能想出办法,大不了豁出去,抢一把商队或者流寇便是,总不能让大家饿死。”
顾怀感受着肩膀上杨震的手,感受着这个逃兵自从选择留下后第一次和他在心灵上靠得这么近,那股一直压在心头的、沉甸甸的孤寂感,似乎在这一刻消散了不少。
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了出来。
“其实...我也不是什么圣人,更没有什么泛滥的同情心。”
顾怀轻声说道,目光投向远方:“我知道我管不了这天下,也救不了所有人,这江陵城外有多少饿殍,这大乾天下有多少冤魂,我数不过来,也救不过来。”
“能带着庄子里那几百号人活下去,不用卖儿卖女,不用易子而食,对我来说,就已经是万幸了。”
他转过头,看着杨震:“我之所以愤怒,之所以失控,不是因为我有多高尚。”
“而是因为...”
顾怀的声音很轻,却在风中传得很远:“杨兄,那天在那个破屋里,如果不是你那支箭,如果不是遇见了你...”
“那么我和福伯,也是这城墙根下,那堆腐烂发臭的尸体中的一员。”
“我看到的不是别人,是我自己。”
“看着同类被当成蝼蚁践踏,而那些践踏者却在把酒言欢,粉饰太平...这种感觉,真的很恶心。”
杨震看着顾怀侧脸上那抹难以掩饰的疲惫与痛苦,心中某处地方被触动了。
“活着很难。”他说。
“是啊,很难,”顾怀睁开眼,眼底的软弱一闪而逝,重新恢复了那种坚硬的清明,“但再难,也得活下去,而且要活得像个人样。”
他转过头,看向杨震:“说起来,我上次问你之前的故事,你说还不是时候,那时候我便猜到你或许还是想走,那么现在呢?是时候了么?”
这次的沉默来得尤其久。
杨震从怀里摸出一个有些干瘪的酒囊,仰头灌了一口,然后递给顾怀。
顾怀接过,也没嫌弃,喝了一大口,辛辣的劣酒入喉,像刀子一样刮过食道,却让他身上暖和了一些。
“这不算是什么有意思的故事,”杨震说,“你之前不是一直好奇,我一个边军,身手也不差,为什么会变成逃兵,还一路流落到这里吗?”
他擦了擦嘴角的酒渍,眼神变得有些阴郁。
“我一开始不愿意留下,不是我看不起你,也不是我不想找个安稳地方过日子。”
“我是怕...给你们带来麻烦。”
“天大的麻烦。”
顾怀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这是杨震第一次向他敞开心扉。
“在北边,在边军里,我以前是个百夫长。”
杨震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那是快两年前的事了,有一回,鞑子打草谷,冲进了一个村子,我和弟兄们拼了命把鞑子赶跑了,救下了一村的老小。”
“然后,等我们打扫完战场,准备撤退的时候,那个监军的太监来了。”
“那个阉狗...他说我们杀的鞑子太少,不够报功,不够让他升官发财。”
“然后...他让人把那些我们刚救下来的村民,那些跪在地上给我们磕头谢恩的百姓...全杀了。”
“男的砍头,充作鞑子首级;女的...女的被他们糟蹋完,也杀了。”
“杀良冒功。”
杨震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
“我当时疯了,我想拦,但都尉让人把我按住了,然后在军营里抽了几十鞭子,他和那个阉狗就在一边看一边笑着分功劳。”
“同僚说那阉狗是宫里大人物的干儿子,惹不起,让我忍。”
“我忍了一晚上。”
“那天晚上,我闭上眼,全是那些村民死前的惨叫,全是那些女人绝望的眼神。”
“所以,我没忍住。”
杨震抬起头,看着顾怀,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半夜里,我摸进了那个阉狗和那个都尉的帐篷,用这把刀,把他们那颗肥猪一样的脑袋,割了下来。”
“然后,我就成了通缉犯,成了逃兵。”
“那个死太监虽然只是个监军,但他背后的靠山,是京城里那帮把持朝政的阉党。”
“所以,我不能停,我得一直跑,一直躲,我怕一旦被人认出来,不仅我会死,所有收留我、和我有关的人,都会死。”
顾怀沉默了许久。
他看着眼前这个满脸胡茬的汉子,终于明白了他那一身惊人的煞气从何而来,也明白了他为什么会对这个世道如此绝望。
杀良冒功...这在史书上只是轻飘飘的四个字,但落在这个时代,却是无数边境百姓的血泪,是能逼疯一个热血男儿的惨剧。
“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说你可怕了吧?”杨震自嘲地笑了笑,“你比我聪明,比我能忍,如果是你,你肯定不会像我这么冲动,你会想出一百种办法,不用自己动手也能弄死那阉狗与都尉,还不用亡命天涯。”
“不。”
顾怀把酒囊递还给他,摇了摇头。
“如果是我...”
顾怀的眼神冷得像冰:“我会在他下令的那一刻,就动手。”
杨震愣住了。
“杨兄,你做得没错,”顾怀认真地说道,“错的是这个世道。”
“至于麻烦...”
顾怀笑了笑,指了指江陵城的方向:“我们现在惹的麻烦还少吗?杀了县尉,得罪了盐帮,现在又被赤眉军盯上,也不差京城里那些大人物了。”
“只要我们还没死,只要我们还在往上爬,早晚有一天,我们会碰上他们。”
“到时候...”顾怀拍了拍杨震的肩膀,“咱们再杀他一次。”
杨震看着顾怀,良久,他重重地点了点头,仰头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好!那就...再杀他一次!”
......
回到庄园后的日子,过得飞快。
那场诗会上的“壮举”,被那些所谓的才子名流们添油加醋地传扬开来。
有人骂他“斯文败类”,有人骂他“哗众取宠”,更有人说他是有辱圣贤教诲的狂徒。
堂堂读书人,不附庸风雅,反而和一群流民勾勾搭搭,在诗会这种清雅之地闹得如此难堪。
甚至有几个士子当场就请求县令大人与这个狂悖之徒断了那所谓的师生关系。
顾怀在这个江陵城的上层圈子里,算是彻底臭了名声,虽然做的事不多,但奈何有王腾那类人煽风点火,于是很多人对素昧平生的顾怀印象也连带着差了起来。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
县令陈识,对此事却保持了诡异的沉默。
他没有斥责顾怀,也没有断绝师生关系门,甚至对于外界的沸沸扬扬,和那首辛辣讽刺的诗,他就像是没听见一样。
不仅如此,在诗会结束的第三天下午,几辆满载着粮食的牛车,便打着县衙的旗号,大摇大摆地送进了顾怀的庄子。
虽然数量不多,只够庄子维持半个月的生计,但这无疑表明了他的态度。
庄园,议事厅内。
顾怀看着那份刚刚入库的粮食清单,随手扔在桌上,脸上露出了一丝早已看穿一切的冷笑。
“看来,咱们这位县尊大人,对我很满意啊。”
李易在一旁有些不解:“公子,您在诗会上那样...那样扫了他的面子,他为何还要送粮?”
“面子?在切实的利益面前,面子值几个钱?”
顾怀指了指城内的方向:“我得罪了所有的士绅豪商,在江陵城里风评极差,名声臭大街,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除了紧紧抱住他陈识的大腿,我再也没有别的依靠;意味着,我只能做他的乖巧学生,一把只能听他指挥的刀。”
“一个被所有人排挤的人,才是他这种人最放心用的工具。”
“这半个月的粮食,就是他给我们的奖赏。”
李易恍然大悟,随即背脊发凉。
“习惯就好,”顾怀站起身,“不过,他想让我当狗,也得看我愿不愿意。”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那个已经完工、正在缓缓转动的巨大筒车,听着那水流冲击木板发出的轰鸣声。
“今天是三月初一了吧?”
“是。”
“算算时间,另外一批客人,也该到了。”
......
正午刚过。
一支看起来像是普通商队,但每个人都眼神精悍的队伍,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庄园的后门。
他们没有走正门,也没有惊动那些新来的流民。
当那十几辆蒙着厚厚油布的大车被拉进庄园的一处隐秘仓库,当油布被掀开的那一刻。
即使是早有心理准备的杨震和李易,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震撼。
视觉上的绝对震撼。
第一辆车上,白花花的银锭和金灿灿的金器,甚至还有几尊玉佛和整盒的珍珠,在阳光下令人目眩。
第二辆车上,成捆成捆的上好丝绸、蜀锦,还有珍贵的药材、皮毛,以及药材、茶叶、瓷器、古玩字画。
第三辆,第四辆...
各种不易携带,在赤眉军眼中远远不如粮食与精盐重要的东西,满满当当。
还有整整三车粗盐坯子。
“这...这...”福伯的手都在抖,“少爷,这得值多少钱啊?”
顾怀走上前,随手拿起一本摆反了的孤本书籍,翻开看了看。
上面还带着些暗红色的痕迹,那是尚未擦净的血迹。
这些东西,每一件背后,恐怕都藏着一家人的血泪,甚至是一场灭门的惨祸。
赤眉军的赃物。
“跟刘全比起来,赤眉军确实大方多了,”顾怀说道,“这些东西要是能全部出手,别说养活一个庄子了,再来两三千流民估计也能填饱肚子。”
“他这是什么意思?”杨震皱眉,“示好?”
“更像是展示实力,”顾怀冷笑道,“他在告诉我,赤眉军富得流油,只要跟着他们干,我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同时,这么快就把货送来,说明他们在江陵附近,甚至就在咱们眼皮子底下,藏着巨大的囤积点。”
“而且...”
“这个时候越大方,就证明他们越贪婪,只有胃口大到一定程度,才会用财货把咱们砸得抬不起头。”
“毕竟比起蔓延荆襄之地的赤眉军,咱们的体量,实在是太小太小了。”
“他们就不怕我们拿了东西逃跑?”李易有些担心,“或者直接报官?”
“跑?”顾怀指了指庄外,“这两天新收的流民里,你猜猜混进了多少赤眉军的探子?咱们的一举一动,恐怕都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至于报官...”顾怀拍了拍那车赃物,“这些东西进了咱们的库房,咱们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这就是投名状。”
众人沉默。
虽然知道这是与虎谋皮,但看着这满仓库的物资,大家心里还是忍不住涌起一股踏实感。
有了这些,庄子就能真正地活下去了。
只要能挺过这段时间,等到这些物资转化为粮食,转化为生产力...
“但是,公子,”李易很快发现了新的问题,“粮食和铁锭我们可以自己用,可这些金银珠宝、古董字画...太多了,咱们该怎么出手?若是堆在库房里,就是一堆死物,还容易招灾。”
“是啊,”福伯也发愁,“这些东西太扎眼了,上面还有血气,稍微懂行的一眼就能看出路数不正,咱们要是拿出去,肯定会被官府盯上。”
顾怀看着那满车的金银珠宝,手指轻轻敲击着车辕。
这确实是个问题。
赤眉军把这些烫手山芋扔给了他,换走了干净的雪花盐。
他的确是想做个二道贩子,在朝廷与赤眉军之间的灰色地带做生意,但货物的体量已经超过了他的预料,想要把这些“黑货”洗白,变成能流通的钱粮,光靠庄子自己是不行的。
他不能自己出面去销赃,那样太容易暴露,也会给陈识送上把柄。
他需要一个人。
一个能替他在黑暗中摸索,能游走于官商之间,既贪婪又聪明,既有渠道又有胆量的...人。
他看向杨震:“看来,咱们又得进城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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