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的震动还在继续。

陈寂站在原地没动。脚底传来一阵阵麻木的感觉。他的右脚往前一点，身体重心压在钢靴前面。右手垂着，钢爪上有干掉的黑血，已经裂开，露出里面的灰色金属。

雷猛靠在倒下的尸兵残骸上。半边身子被压住，他没力气爬出来。手按着肚子上的伤口，黑色的血从指缝里流出来，有股臭味，在风里变得黏黏的。衣服破了，肩膀上的护甲碎了一块，下面的肉翻着，是刚才爆炸时被烫伤的。

他喘得很厉害，每吸一口气都很难受。眼睛一直看着陈寂的背影，没有放松。哪怕头开始晕，他也强迫自己睁着眼睛，就为了看看那个人还在不在那里。

“那东西是从东南方向八百米来的。”雷猛终于说话了，声音很哑，“趁它还没发现我们，得赶在别人前头，把血核拿走。”

陈寂没回头。他知道这话要紧，也知道雷猛有自己的打算。

他能感觉到地面震动不一样——不是地震，也不是雪崩，而是某种大东西在地下移动时压出来的动静。频率稳定，速度慢，但它也在往同一个地方去。不止他们来了，还有别的人也在靠近。

“血核能换三把能量枪。”雷猛加重语气，“我认识黑市的人，只要带出来就能卖钱。你要武器，我也需要补给——这趟，谁都不能独吞。”

陈寂慢慢转过身。动作不快，像是刚打完架还没缓过来。其实他不是累，是在回想刚才的事。那一战太快了。他记得自己冲进尸群，记得钢爪刺穿巨尸脑袋的瞬间，记得脑子里突然响起一段奇怪的声音——不是人说话，是一种命令，能让上百具尸体一起行动。

他的右耳不再冒白气，但皮肤还是热的。摸上去有点烫。心跳很快，每一次跳动都让他觉得身体还在记下刚才的东西——那些死掉的画面、混乱的声音、奇怪的信号，好像都被存进了神经里。

他蹲下，从外套内袋拿出一块手表。表面有裂痕，是刚才被打到的。屏幕闪了几下，但他按下按钮后，地图还是出来了，是灰白色的，边上有点雪花。

红外扫描打开了。东南方向出现一个红点，在闪。他放大坐标，标记移到一辆被雪盖住的履带战车上。

雪地战车。

这个编号，和父亲葬礼那天，墓园里那个男人手里文件夹上的编号一样。

陈寂的手指停了一下。

那天的记忆忽然清楚起来：天是灰的，墓碑一排排立着，几个穿防护服的人站在远处小声说话。其中一个男人拿着文件夹，封面写着X-7区，下面是一串数字。他当时只看了一眼，却记住了那串数。后来他查过资料，X-7是旧时代军方的秘密实验场，二十年前一场大雪崩埋了整个基地，官方说没人活着出来。

可现在，那个编号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片荒原深处，出现在去找血核的路上。

陈寂关掉投影，收起手表。动作干脆，没有犹豫。

雷猛看着他：“你有地图？”

陈寂站起来，看着雷猛的脸。雷猛眼神一闪，马上绷紧下巴，装出强硬的样子。但他握着链锤的手收紧了，指节发白。

“你要我打头阵？”陈寂问。声音低低的，有点沙。

“你最强。”雷猛说，“那种能控制怪物的目标，必须一击杀死。我不能让我的人先去送死。”

陈寂没反驳。他知道这话听起来对，其实是想试探他——让他冲最前面，挡最危险的地方，等分东西的时候再用“死了人”当理由压价。这种事他见过太多次了。拾荒者之间没有信任，只有互相利用。

他拉开背包拉链。

动作不快，但每一步都被雷猛盯着。幽光一闪，露出半截狼王的獠牙。牙根还缠着干血丝——那是他亲手从尸王喉咙里抠出芯片时留下的。那晚的战斗发生在废弃隧道尽头，狼王带着十二只变异犬围杀他们小队，其余三人当场被撕碎。他躲在通风管里，等到最后一刻才出手，用钢爪刺穿其咽喉，硬生生从气管里挖出了那枚嵌入脊髓的控制芯片。

雷猛呼吸一顿。

瞳孔缩了一下，喉结动了动。那一瞬间的贪婪藏不住，哪怕他立刻低头咳嗽掩饰，再抬头笑，也没能完全压住眼里的光。

“好东西……”他说，“这种级别的獠牙，拿去换情报也行。有些地方，只认信物。”

陈寂没说话。他慢慢拉上背包，拉链合上的声音像刀插进鞘里。

然后他开始检查装备。

第一把钢爪拆下来，用布擦干净黑血，重新装回右手。指节合上，发出“咔”的一声。第二把放进腰侧卡槽，拔出来很顺。第三把藏进左袖，弹簧试了一次，弹出正常，刃尖刚好抵住掌心位置。

雷猛看着他准备，没说话，肩膀却越来越紧。他知道陈寂不是普通人。刚才那一战，陈寂杀了能控制上百尸兵的巨尸，出手快准狠，连他都没看清几次动作。那种速度，已经超过常人，更像是练过的本能。

现在这个人要跟他一起去抢血核。

不是为了枪。

也不是为了活命。

是为了别的什么。

风从东边吹来，带着冻土和腐烂的味道。雷猛突然觉得冷。他握紧链锤的手柄，手指发白。

“什么时候出发？”他问。

“午夜。”陈寂答，“三十公里路，不能有火光，不能开枪。”

“为什么是午夜？”

“地下信号每小时会弱一次。凌晨零点十二分，波动最低。那时候靠近巢穴，不容易触发警报。”

雷猛愣了一下。他没想到陈寂连这个都算好了。

“你怎么知道？”

“我能听出来。”陈寂说。

这不是谎话。他的耳朵比一般人更灵，在战斗之后尤其敏感，能听到空气中极细的电磁波动。那种声音像蜂鸣，别人听不见，但他能分辨强弱。

雷猛没再问。他知道有些事不该多问。这个人能在尸群里听出控制信号，能在爆炸前躲开，能在重伤时反杀狼王——这些都不是运气。

但他还是不信。

“你真打算帮我拿枪？”

陈寂停下动作，抬头看他。

“你想拿枪，我想找源头。”他说，“现在目标一样。”

说完这句话，没人再说话。

没有承诺，没有结盟，只是暂时利益相同。谁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中途离开，或者背后动手。在这片废土上，信任最不值钱。

雷猛扯了下嘴角，笑得不太轻松。

“那就这么说定了。”他说，“我这边还有六个能打的，等我信号就集合。”

陈寂没点头，也没反对。他转身看向东南方向的雪雾。

一片白，风吹雪打在尸体上沙沙响。远处的地平线看不清，唯有那辆战车的坐标在他脑子里很清楚。

他站着不动，背挺得很直。右手钢爪张开，又合上。

金属关节发出轻轻一声响。

雷猛靠在残骸上，喘着气掏出通讯器。手指停了几秒，按下一串数字。电话通了，他压低声音：“准备六个人，老地方集合。任务加一条——盯住陈寂。”

挂了电话，他抬头看陈寂的背影。那个人一动不动，像一座随时会走的山。

他知道这趟不会简单。

血核的价值远不止三把枪。而那个能从尸王喉咙里挖出芯片的人，绝不会甘心只当个开路的工具。

他摸了摸腰间的匕首。刀柄上有二十道刻痕，每一刀代表一只丧尸的耳朵。这是他的战绩，也是他在拾荒者中站稳脚跟的原因。

但现在，他第一次觉得这些刻痕不够重。

陈寂动了。

他弯腰，从尸王脖子的伤口抽出一段断掉的金属环。上面连着几根神经线，末端发黑——是他捏碎芯片时烧毁的接口。那枚芯片本该上传数据，但在最后一刻被他徒手破坏，导致整支尸群失去指挥，陷入混乱。

他把金属环放进防水袋，封好，塞进胸前内袋。

接着解下右肩的战术带，检查剩下的弹药：两枚微型震爆弹，一枚燃核弹。他拿起燃核弹，在手心掂了掂。外壳冰冷，内部却有一点热度，说明还能用。

雷猛看着他：“你还留着这个？”

“有用。”陈寂说。

“上次用它炸隧道，差点把自己埋了。”

“那次我没死。”陈寂把弹药重新固定，“这次也不会。”

雷猛闭嘴。他知道再说也没用。这个人决定了的事，没人拦得住。

远处传来脚步声。队友们到了。他们绕过尸体堆，看到雷猛受伤，立刻围上来问情况。

雷猛摆手说没事，低声下令：“清点物资，回收能用的武器，五分钟后到出发点集合。”

队员们散开干活。

陈寂没参与。他走到战场边缘，蹲下，用钢爪刮开一层雪。下面露出一块金属板，边缘有焊过的痕迹。他用手套擦掉冰霜，看到一行小字：X-7  区域·禁入。

他盯着那几个字两秒，站起来，拍掉手套上的雪。

雷猛走过来，站他旁边。

“你也看到了。”他说。

陈寂没说话。

他知道这不是巧合。

雪崩、狼王、芯片、血核、X-7——所有线索都在往同一个方向走。就像一张网，正在收拢。而他，正一步步走向中心。

今晚的行动，不是结束。

只是开始。

他最后检查了一遍背包。狼王獠牙在里面，挨着防水袋里的芯片。两个东西靠在一起时，偶尔会有一点轻微的震动，像是某种共鸣。

拉上拉链，扣好搭扣。

他走向出发位置，站在雷猛队伍的最前面。

风更大了。

雪斜着打在人脸上，像针扎一样疼。

雷猛看着他的背影，终于忍不住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陈寂停下。

没有回头。

“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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