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同时转头。

只见谢无烬端着一个精致的果盘，缓步走了上来。果盘里盛着洗得水灵灵的鲜果，荔枝晶莹，蜜桃饱满，还挂着剔透的水珠。他脸色依旧苍白，但步伐比之前稳了许多，显然是特意换过衣服才过来的。

他的目光先在苏即墨身上停留一瞬，随即转向她身旁的苍术，清冷的眸子平静无波，却像是带着无形的压力。

苏即墨有些意外，起身道：“谢无烬？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让你多休息吗？”

“我怕你忙的忘了吃东西，府里新到的果子不错，给你送来。”谢无烬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他把果盘放在桌上，目光落在那杯被苍术喝过的茶杯上，顿了顿，才转向苍术，“这位是？”

不等苏即墨开口，苍术已先一步站直了身体，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慵懒随性的笑，目光却毫不避讳地迎上谢无烬的打量：“在下苍术，是小墨的师兄。想必阁下就是谢少主了，久仰。”

“师兄？”谢无烬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方才在楼下，隐约听到楼上有人说话，原来是有客人。”

苍术眉头微挑，笑得更加意味深长：“原来谢少主都听见了。也好，我们就开门见山的把话说清楚，小墨这次来谢府，是为救你，也为了师父。事成之后，我会来接她离开。”他顿了顿，语气虽带笑，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认真，“在这期间，还请谢少主务必‘照顾好’她。若是她在这里出了什么纰漏，或是受了不该受的委屈、伤，我不会善罢甘休，苏家可能不会给她撑腰，但是我会。”

明显的威胁。

谢无烬神色未变，只是那眼神更冷了几分：“苍公子多虑了。即墨现在是我的夫人，我自然会照顾好她。”

“夫人？”苍术嗤笑一声，上前一步，与谢无烬距离更近，“谢少主，这婚事是怎么回事，你我心知肚明。不过是权宜之计，何必当真？”

“权宜之计，也可以是开始。”谢无烬毫不退让，目光沉沉地锁住苍术，“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但至少现在，她就是名正言顺的谢家少夫人。”

两个男人身高相仿，气质迥异却同样出众，此刻针锋相对，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火花在迸溅。药房内弥漫开一种令人窒息的紧绷感。

苏即墨皱了皱眉，她不太理解这两人初次见面怎么就这么剑拔弩张。正想开口打圆场，楼下隐约传来了仆役走动和说话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往这边来了。

她心中一紧。

苍术是未经通传潜入内院的，如果被下人看见，难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和猜疑。

“师兄，”苏即墨当机立断，走到苍术身边，压低声音，“有人来了。你先走，别被人发现。”

苍术看了她一眼，又瞥了眼神色淡漠却眼神锐利的谢无烬，退后一步，对苏即墨低声道：“自己小心，有事老方法联系。”

说完，他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从另一侧的窗户掠了出去，很快消失在渐渐停歇的雨幕中。

苏即墨松了口气，转身走向煎药的炉子，查看药汁的情况，一边随口道：“我师兄性子比较直，说话有时候不太讲究，你别介意。”

谢无烬站在原地，目光还落在苍术消失的窗口，闻言才收回视线，走到桌边坐下，状似不经意地问：“你们……认识很久了？”

“嗯，从小一起长大。”苏即墨专注于滤药，没回头，“小时候他跟着家里人去山里玩，走散了，还受了伤，昏迷在深涧边，被我采药时发现，背回道观救了。后来他家里人为表感谢，也为了给他祈福，就让他也拜在我师父门下，算是记名弟子。他家里生意忙，但每年都会抽几个月进山住一阵，跟着师父学些强身健体的功夫，玄术他倒是一窍不通。”

她说得轻描淡写，谢无烬的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果盘的边缘。

“看来，你们关系很好。”他的声音听不出什么起伏。

“当然好。”苏即墨终于滤好了药，将药汁倒入温着的瓷碗中，理所当然地回答，“他就像我亲哥哥一样，小时候我闯祸，多半是他替我背黑锅；我想要的稀奇古怪的东西，他也总能想办法给我弄来。”

亲哥哥……

谢无烬沉默片刻，忽然抬手轻轻按了按心口的位置，眉头微蹙，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闷哼。

苏即墨立刻警觉，端着药碗快步走过来：“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阴煞又动了？”她将药碗往桌上一放，伸手就去探他的脉搏，神色紧张。

谢无烬任由她搭上自己的手腕，低声道：“刚才走过来，可能有点急，心口有点闷，气息也有些乱。”

苏即墨仔细探了他的脉象，发现确实比在房里时稍微紊乱一些，但远没有到发作的地步。她松了口气，但仍不放心：“快把药喝了。这种天气，你实在不该走动。下次要送什么，让十三他们来就好。”

谢无烬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写满担忧的脸庞，以及她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唇瓣，嘴角微微上扬。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端起那碗药，一饮而尽。药汁极苦，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苏即墨看他喝完，又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确认没事，这才彻底放心。

“关于铜镜和‘玲珑坊’，”谢无烬放下药碗，转移了话题，眼神重新变得锐利，“你师兄提供的线索很有用。我会让十三顺着这条线去查，尤其是二房那边。”

“好。”苏即墨点头，“我也会继续推演这咒术，看能不能找到更具体的破绽或施术者残留的气息。不过，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我明白。”谢无烬站起身，“你忙吧，我先回房了。记得吃些果子。”

“我送你回去。”

“不用，几步路而已。”谢无烬摆了摆手，走到楼梯口，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颈间那道已经几乎看不见的淡痕上掠过，语气比方才柔和了些，“你也别太累。”

“好。”

谢无烬离开后，西厢药房恢复了宁静。苏即墨把煎好的药妥善温着，又顺手拈了颗谢无烬送来的荔枝剥开。果肉晶莹剔透，入口清甜，确实不错。

或许是连日奔波、昨晚又没睡好，加上这雨后的午后格外静谧，她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本想只是闭目养神片刻，理一理关于铜镜和“玲珑坊”的线索，不知不觉间，竟沉沉睡了过去。

梦里光怪陆离，一会儿是师父苍白昏迷的脸，一会儿是谢无烬猩红失控的眼，还有苏家那些人或讥诮或算计的面孔……

不知睡了多久，一阵细微的、刻意放轻的窸窸窣窣声将她从浅眠中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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