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宫中回来没两日，一个暴雨将至的闷热深夜，漱玉轩外传来了压抑的、近乎疯狂的拍门声和呜咽。

碧珠警惕地打开门缝，却被门外景象吓了一跳。

是林晴！

不过月余，那个曾经娇艳明媚、趾高气扬的二小姐，已完全变了模样。一身素白中衣沾满污渍，头发蓬乱如草，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嘴唇干裂，整个人瘦脱了形，唯有一双眼睛，布满血丝，闪烁着骇人的、近乎癫狂的光芒。她身后并无丫鬟婆子，显然是自己偷偷跑出来的。

“林晚！林晚你给我出来！”林晴嘶哑着嗓子，猛地推开碧珠，踉跄着冲进屋内，直扑向正在灯下看书的林晚。

林晚放下书卷，抬眸，平静地看着状若疯妇的妹妹，对惊慌的碧珠挥了挥手：“关门，守住外面，别让人靠近。”

碧珠担忧地看了小姐一眼，还是依言退出去，紧紧关上门。

“林晚！你这个毒妇！贱人！”林晴扑到林晚面前，伸出的手指几乎要戳到她脸上，声音尖利刺耳，“是你害我！是你设计我！你不得好死！”

林晚端坐不动，任由她唾骂，眼神冰凉：“妹妹深夜擅闯，就为了说这些？”

“不然呢？！”林晴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涌出怨毒的泪水，“我在祠堂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吃的是馊饭冷水，睡的是冰冷石板！都是因为你！因为你抢了我的风头，抢了澈哥哥的注意！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抢？”林晚轻轻笑了，那笑容却无半分温度，“李澈何时成了你的？风头？妹妹是指赏荷宴上自食恶果的风头，还是指与李澈合谋下药害人却反噬自身的风头？”

林晴被她话语中的讥讽刺得浑身一颤，随即更加疯狂：“你胡说！我没有！是你陷害我！林晚，我告诉你，你别得意！你以为你赢了？我手里有你的把柄！你偷偷溜出府，私会外男！别以为我不知道！若我把这事捅出去，你也别想有好日子过！祖母和父亲定会把你沉塘！”

原来是为了这个。林晚心中了然，想必是林晴被关后，她院中某个心腹丫鬟为了自保或另寻出路，将之前窥见的些许蛛丝马迹透露给了林晴，想换取利益。

“私会外男？”林晚挑眉，语气依旧平淡，“妹妹可有凭证？人证？物证？空口白牙，谁信？妹妹如今自身难保，说出的话，又有几分可信？”

“你！”林晴气结，她确实没有实证，只有丫鬟含糊的说辞。但她不甘心，扑上来抓住林晚的手臂，指甲深深掐入，“我没有证据，但我可以编！我可以说得活灵活现！反正我已经这样了，大不了鱼死网破！林晚，你若不想身败名裂，就立刻去求祖母放我出来！还有，帮我把澈哥哥找回来！他是我的！你必须帮我！”

她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疯狂。长期的幽禁和绝望，已让她理智尽失。

林晚缓缓掰开她冰冷颤抖的手指，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决绝。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坐在地、狼狈不堪的林晴。

“鱼死网破？”林晚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妹妹，你或许还不知道吧？你最大的把柄，不在我手里，也不在你自己手里。”

林晴茫然又戒备地瞪着她：“你……什么意思？”

林晚弯下腰，凑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你生母，柳姨娘……她真的是病死的吗？她入府前的身份，你真的清楚吗？蓟州柳氏？江南孤女？还是……十五年前，东宫那场大火里，本该‘死去’的宫女，柳、芸、儿？”

最后三个字，如同三道惊雷，狠狠劈在林晴头顶！

她整个人瞬间僵住，瞳孔放大到极致，脸上血色褪尽，惨白如纸。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那是一种极致的恐惧，深入骨髓，连疯狂都被冻结。

“你……你胡说……”半晌，她才从牙缝里挤出破碎的气音，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我娘……我娘怎么会是……”

“是不是，查一查就知道了。”林晚直起身，语气恢复了平静，却比刚才更具压迫感，“左手腕内侧，淡红色弯月胎记。善刺绣，尤工梅兰。这些，妹妹应该比外人更清楚吧？你说，若此事被揭穿，一个罪奴之后，冒充良籍，潜入国公府，还生下子嗣……妹妹，你觉得，你会是什么下场？林府，又会是什么下场？”

林晴瘫软在地，连哭泣都忘了，只是不住地颤抖，眼中充满了灭顶的绝望。她比谁都清楚，母亲左手腕确实有那么一块胎记！母亲也确实最擅长绣梅兰！如果……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

“不……不会的……你骗我……”她喃喃自语，仿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我是不是骗你，你可以自己去想，去查。”林晚不再逼她，转而给了她一丝虚幻的“希望”，“不过，眼下你还有一条路。去向祖母，坦白所有。就说你年少无知，受李澈花言巧语蛊惑，一时糊涂，才做出赏荷宴那等蠢事。痛哭流涕，真心悔过，将过错都推到李澈身上。祖母或许看在你坦白、且是被外人引诱的份上，念及多年祖孙之情，留你一条生路，将你远远送走，青灯古佛了此残生，总好过……真相大白，死无葬身之地。”

林晚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为彻底崩溃的林晴描绘了一条看似唯一可行的“活路”。

林晴呆呆地听着，眼中的疯狂和怨恨早已被巨大的恐惧取代。青灯古佛……了此残生……虽然悲惨，但比起身份暴露、累及家族、死无全尸……似乎，真的是一条“生路”。

可是……澈哥哥……她的荣华富贵梦……

“你自己选。”林晚最后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淡漠得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是赌那微乎其微的、继续做靖安侯世子夫人的梦，还是抓住眼前这或许能活命的机会。妹妹，姐姐言尽于此。门在那里，不送。”

她转过身，不再看地上那摊烂泥般的妹妹。

林晴在地上瘫坐了许久，久到窗外传来隐隐的雷声，雨点开始噼啪落下。她终于挣扎着爬起来，没有再看林晚一眼，失魂落魄地、踉踉跄跄地冲出了漱玉轩，没入漆黑的雨夜中。

碧珠进来，担忧地看着小姐平静的侧脸：“小姐，二小姐她……”

“无妨。”林晚打断她，望着窗外骤起的暴雨，“她知道自己该怎么选了。”

姐妹之情，早在一次次算计和背叛中消磨殆尽。如今剩下的，只有冰冷的交易，和一丝……物伤其类的淡淡悲凉。

雨越下越大，冲刷着庭院，也仿佛要洗净某些肮脏的秘密和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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