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 雨巷藏春信,笺上见平生
惊蛰过后,江南的雨便缠缠绵绵落了起来。细密的雨丝斜斜织着,将青石板路润得发亮,倒映着老巷两侧斑驳的墙面与挑檐上垂落的水珠。老巷深处的“拾光旧书店”氤氲在一片朦胧水汽中,木质门板被雨水浸得愈发深沉,门楣上悬挂的铜铃偶尔被风拂动,发出细碎清脆的声响,在静谧的雨巷中格外清晰。
沈清和正弯腰擦拭柜台,指尖触到一本被雨水打湿边角的线装书。封面是褪色的蓝布封皮,边角处磨损得有些厉害,上面用隶书写着“春溪集”三个字,墨色沉稳,带着几分民国时期的雅致。她轻轻翻开书页,一股混杂着霉味与竹香的气息扑面而来,书页间夹着一张泛黄的信笺,边角已经微微卷曲,边缘还沾着些许褐色的水渍,像是被时光浸泡过的痕迹。
“这书是今早收废品的老张送来的,”林墨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祁门红茶走进来,水汽氤氲了他的眼镜片,他抬手擦拭了一下,笑着说道,“他说从城南拆迁的老宅里清理出来的,一堆旧书堆在角落里,差点被当成废纸卖给造纸厂。我看这蓝布封皮的线装书品相还算完好,就留下来了,没想到里面还藏着东西。”
沈清和放下抹布,小心翼翼地抽出信笺。纸是上好的宣纸,虽历经近百年风雨,却依旧带着淡淡的竹纤维纹理,摸起来厚实而绵软。上面的字迹娟秀清丽,带着几分柳体的飘逸,墨色有些晕染,却依旧能清晰辨认每一个字:“致阿沅,见字如面。春溪畔的桃花开了,漫山遍野,如你当年鬓边的胭脂,艳得人心头发颤。我寻了三株最艳的碧桃,栽在你常去的那间窗下,如今已抽芽,想来待你看到时,该是满枝繁花。只是近日战事又紧,日寇逼近徐州,部队明日便要开拔,此去不知归期,亦不知能否再见。若君归期无定,愿卿安好此生,寻一良人,安稳度日,勿念。景琛绝笔,民国二十六年三月初七。”
信笺的落款处,还盖着一个小小的朱印,字迹模糊,隐约能看出“李景琛”三个字。
沈清和指尖摩挲着信笺上的字迹,心中泛起一阵酸涩。民国二十六年,正是抗日战争全面爆发的前夕,台儿庄战役的硝烟即将燃起,多少热血男儿奔赴前线,多少恋人因为时局分离,从此天各一方,甚至阴阳两隔。她抬头看向窗外,雨丝落在窗棂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仿佛在低声诉说着那段被时光掩埋的往事,带着无尽的遗憾与怅惘。
“这字里行间的情意,看得人心里发堵。”林墨将热茶递到她手中,杯壁的温热透过指尖传来,稍稍驱散了些许寒意,“你看‘若君归期无定,愿卿安好此生’,明明自己满腔不舍,却还要劝对方放下,这才是最深的深情吧。要不要试着找找这封信的主人?或许阿沅还在人世,或许她的后人还能看到这封信,了却一段跨越近百年的心愿。”
沈清和捧着温热的茶杯,氤氲的水汽模糊了视线,她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好,我们试试。老巷书店的意义,从来不止是卖书、收书,更是为这些散落的故事寻找归宿,为这些未了的心愿搭建桥梁。信里提到了两个关键信息,春溪畔和城南老宅,或许我们能从这两个地方入手,找到线索。”
次日清晨,雨终于停了。阳光穿透云层,洒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青草与泥土的芬芳,还有雨后特有的清新气息。沈清和与林墨一早便动身前往城南,他们沿着老巷一路前行,两侧的老宅大多已经拆迁,只剩下几栋保存完好的青砖瓦房,零星分布在现代化的高楼之间,像是时光留下的印记。
他们沿着青石板路一路打听,遇到几位在巷口下棋的老爷爷,还有坐在门口择菜的老奶奶,可大多对“阿沅”这个名字没有印象。直到走到巷尾,看到一位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奶奶,正坐在自家门口的竹椅上晒太阳,手里还拿着一本翻旧了的民国时期的诗集。
“老奶奶,打扰您了,”沈清和笑着上前,声音温和,“您知道这里以前有没有一位叫阿沅的女士?民国时期住在这里的,她的爱人好像叫李景琛,是一位军官。”
老奶奶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她仔细打量着沈清和与林墨,半晌才开口:“阿沅?你说的是苏阿沅吧?她可是我们这一带的名人,当年可是出了名的美人儿,知书达理,还会画画呢。她和李景琛军官的事,我们这些老人都知道,两人是青梅竹马,感情好得很。”
沈清和心中一喜,连忙追问:“那您知道苏阿沅后来怎么样了?她还在世吗?李景琛军官……后来回来了吗?”
老奶奶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惋惜:“早就不在咯,苏阿沅前几年走的,享年九十岁。李景琛军官当年去打仗后,就再也没回来。听说他所在的部队在台儿庄战役中全军覆没,他为了掩护战友撤退,壮烈牺牲了,年仅二十五岁。”
“那苏阿沅知道这件事吗?”林墨问道。
“一开始不知道啊,”老奶奶回忆道,“李景琛走后,苏阿沅就一直守着城南的老宅,每天都去窗下看那几株碧桃,盼着他回来。她等了一年又一年,始终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也没人告诉她李景琛牺牲的事。后来解放后,有人从部队回来,带来了李景琛的遗物,她这才知道自己等的人,早就不在了。可就算知道了,她也没再嫁,一辈子守着那栋老宅,守着对李景琛的念想,直到拆迁才搬到养老院。”
老奶奶顿了顿,继续说道:“她临死前还念叨着‘景琛’这个名字,手里攥着一张旧照片,上面是个穿着军装的年轻人,长得英气勃勃,应该就是李景琛。她还嘱咐孙女,一定要找到李景琛当年有没有留下什么话,哪怕只是只言片语,也算是了却一桩心愿。”
“那她的孙女还在本地吗?我们想把这封信交给她。”沈清和连忙问道。
“在呢在呢,”老奶奶笑着说,“她孙女叫苏念溪,好像在市里的博物馆工作,专门研究民国历史的。你们去博物馆问问,报苏阿沅的名字,应该能找到她。那孩子孝顺得很,这些年一直在帮外婆寻找李景琛的痕迹,收集了不少相关的史料。”
谢过老奶奶后,沈清和与林墨马不停蹄地赶往市博物馆。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听说了他们的来意后,非常热情地帮忙联系,半小时后,一位穿着米白色风衣、气质温婉的女子匆匆赶来,她的眼眶微红,眼中满是急切与期待,一见面便迫不及待地问道:“你们说,找到了我外婆苏阿沅的信?是……是李景琛外公写的吗?”
沈清和点点头,从随身的包里拿出那封泛黄的信笺,小心翼翼地递到她手中,轻声道:“我们在一本叫《春溪集》的旧书里发现的,落款是景琛,日期是民国二十六年三月初七,应该就是你外公写给你外婆的。”
苏念溪接过信笺,指尖轻轻抚摸着上面的字迹,眼泪瞬间涌了出来,顺着脸颊滑落。她哽咽着说:“是……是外公的字迹!我见过他留下的日记,就是这个笔迹!我外婆念叨了一辈子,说当年外公走后,她一直没有收到他的信,还以为是送信的人弄丢了,或者是外公在前线太忙,没时间写。她到死都在遗憾,没能收到外公的最后一句话,不知道他走的时候,是不是还惦记着她。”
苏念溪擦了擦眼泪,开始讲述那段尘封的往事。原来,苏阿沅与李景琛是青梅竹马,两人从小一起在春溪畔长大,一起在私塾读书。李景琛文武双全,长大后考入保定陆军军官学校,毕业后成为一名军官;苏阿沅则喜欢画画写诗,是当地有名的才女。民国二十六年,日寇逼近徐州,李景琛所在的部队奉命奔赴台儿庄前线。出发前,他写下这封信,托同乡的战友带给苏阿沅,可那位战友在途中遭遇日寇轰炸,不幸牺牲,这封信也随之遗失,直到几十年后,才被收废品的老张从老宅中发现,辗转到了拾光旧书店。
“我外婆苦等了外公一辈子,”苏念溪泣不成声,“她总是说,景琛答应过她,等战争结束,就带她去春溪畔看桃花,去北平看长城。可她等了一辈子,也没等到那一天。后来她知道外公牺牲的消息,没有哭天抢地,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那几株碧桃坐了一整天。从那以后,她每年桃花开的时候,都会去春溪畔走走,就好像外公还在身边一样。”
沈清和递上纸巾,心中满是感慨。战争无情,岁月无常,多少深情被战火掩埋,多少思念被时光冲淡。这封迟到了近八十年的信,虽然没能赶上最好的时光,没能让苏阿沅在生前看到,却也为这段跨越生死的爱情画上了一个圆满的**,让她的后人知道,李景琛到死都深爱着她,从未忘记过她。
“谢谢你们,真的太谢谢你们了,”苏念溪擦干眼泪,郑重地向沈清和与林墨鞠躬,“是你们让外婆的心愿得以了结,也让我知道了外公的深情。这封信对我们家来说,是无价之宝,它不仅是外公写给外婆的情书,更是那段烽火岁月里,无数爱国将士与家人的缩影。”
林墨笑着说:“能帮到你,我们也很开心。拾光旧书店的旧书里,藏着太多这样的故事,每一本书、每一张纸,都可能承载着一段难忘的记忆。我们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希望这些被遗忘的故事,都能被重新唤醒,被更多人铭记。”
苏念溪邀请沈清和与林墨去博物馆的民国展区参观,那里陈列着许多当年的老物件,包括李景琛所在部队的军旗复制品、士兵的军装、还有一些战时的书信。苏念溪指着一张泛黄的地图说:“这是台儿庄战役的作战地图,外公当年就是在这片区域牺牲的。根据史料记载,他带领士兵坚守阵地三天三夜,打退了日寇的多次进攻,最后弹尽粮绝,与日寇展开白刃战,壮烈殉国。”
看着那些承载着历史记忆的老物件,沈清和与林墨心中充满了敬意。正是因为有李景琛这样的爱国将士,用生命守护家国,才有了如今的和平岁月。他们的牺牲,不应该被遗忘;他们的深情,也不应该被时光掩埋。
离开博物馆时,夕阳正缓缓落下,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沈清和与林墨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你说,李景琛在写下这封信的时候,心里该有多矛盾?”沈清和轻声问道,“他既想奔赴前线,保家卫国,又舍不得阿沅,想陪她看遍世间繁花。”
“或许这就是那个年代的无奈吧,”林墨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家国大义与儿女情长,往往难以两全。但正是因为他们的牺牲与坚守,才有了我们现在的安稳生活。就像老巷书店,我们守着这些旧书和故事,不仅是为了传承文化,更是为了让后人记住那些不该被遗忘的人和事。”
沈清和点点头,心中豁然开朗。拾光旧书店就像一个时光驿站,那些被遗忘的信笺、旧书、照片,都在这里找到了归宿。而他们,就是这些故事的守护者,用温柔与耐心,将一段段被时光掩埋的往事重新唤醒,让那些深情与大义,在岁月中永远流传。
回到书店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沈清和将那本《春溪集》和信笺的复印件小心翼翼地收好,放在专门陈列“有故事的旧物”的书架上。书架上,还有许多类似的物件:一本写满批注的小学课本,是一位老师在战乱中留给学生的礼物;一张泛黄的老照片,记录着一个家庭的团圆时刻;一封未寄出的情书,藏着一个少女青涩的心事……每一件都承载着一段独特的记忆,每一段记忆都值得被珍惜。
林墨点燃了桌上的煤油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整个书店,营造出一种温暖而静谧的氛围。沈清和坐在柜台后,翻开一本刚收来的旧书,书页间夹着一片干枯的枫叶,叶脉清晰可见,仿佛还带着秋天的气息。
“明天我们去春溪畔看看吧,”沈清和突然说道,“信里提到那里的桃花开了,现在正是三月,想来春溪畔的碧桃应该已经绽放了。我们去看看李景琛和阿沅曾经去过的地方,说不定还能找到更多关于他们的痕迹。”
林墨笑着点头,眼中满是宠溺:“好啊,正好明天天气不错,我们就去春溪畔走走,看看那满枝的桃花,也算是替李景琛和阿沅,圆了那个未完成的约定。”
夜色渐深,老巷书店的灯光依旧亮着,如同黑暗中的一颗星辰,温暖着每一个路过的人。雨巷的水汽渐渐散去,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那些旧书和信笺上,仿佛在诉说着一段段跨越时光的故事。而这些故事,还在继续,等待着被更多人发现,被时光永远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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