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9章  《紫日》

    《紫日》发生背景是日本投降后，消息还没有传到东北边疆来。

    中国农民杨玉福、日本女孩儿秋叶子和俄罗斯军官娜佳，这三个人因故在原始森林中走到了一起，从最开始的互不信任，到最后相互帮助，一起走出森林————他们的面前终于出现了一大块绿油油的田野。

    不同国籍，不同身份的人团结在一起，终于熬过艰难，要开启新的生活————

    马悦然说：「余，到目前为止，这只是一部普通的公路式小说。我看过你的《落叶归根》，从根本上他们没有区别————人得到了成长，建立信任，爱和美好————」

    他有点语无伦次的说：「《紫日》很打动我，但还没有到让你贬低《太阳帝国》的程度。」

    「也许你不知道，《太阳帝国》是英国最好的战争小说之一。你看不上它，但它值得一份尊重。」

    余切还是说：「不著急，你继续看。」

    翻过下一页，故事在这里急转而下，悲剧忽然降临。

    三人遇到了还在执行军国主义疯狂命令的日本兵，这些日本兵竟在自相残杀。

    已经认识到军国主义本质的秋叶子，不愿看到这样的场景，她一心想著去阻止，想告诉她的同胞们战争已经结束了，于是奋不顾身地朝这些人跑去，边跑边大声呼喊著「战争结束了，我们可以回日本了！」

    可回应她的，却是日本军人无情的枪响。

    秋叶子倒在了田野里，手中的鲜花散落空中。随身携带的八音盒仍然在唱著故乡的歌曲，漫山遍野的田野上，秋叶子倒在了她回家前的最后一程。

    在场所有人都错愕了，没有人想到，日本人会对日本女孩开枪。

    这个结局太好！马悦然神色无比凝重，放下纸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知道你为什么看不上《太阳帝国》这本书。」

    余切笑了：「比起《太阳帝国》怎么样？」

    「你写的更好。他不如你。」马悦然认真的说。

    傍晚，史匹柏也看了这本书。因为时间紧急，他只能跳著跳著看。

    「我希望这样能理解到这部作品的妙处。」史匹柏像个小孩一样认错。

    一开始，他还是笑著的。

    很快，他也看到最后面，陷入到了和马悦然一样的长久沉思。

    这个结局太妙了！

    实际上，史匹柏对余切是有好感的。拍摄电影《夺宝奇兵2》时，他读过余切几本小说。当时的余切风靡美国。《地铁》系列被认为是科幻历史最佳之一。

    其中，一个叫《未婚妻的信》英文版小说最引起他的注意。

    这个发生在中国南疆的故事深深的打动了他，他觉得余切写出了他一直想要写出来的东西，说了他想要说的话，他活在余切的阴影下。

    接著，史匹柏又翻回来看，他意识到秋叶子的悲惨结局是前面早已铺垫的一好的小说虽然初看之下，会给人「反转」的感觉，但在第二遍看的时候，会发现悲剧的发生是必然的。

    有许多细节可以说明这一点。

    秋叶子自幼接受军国主义教育，被灌输了极端民族主义观念，本来就是培养出来的女杀手。她和农民杨玉福、苏联女军官娜佳同行的过程中，多次试图杀害他们————朝夕相处，又是在原始森林里，尚且很难转变观念。

    何况是军国主义集体中的日本军人呢？

    秋叶子误以为这些日本军人在执行军令，因而互相残杀，连自己的老幼妇孺也不放过。他们不知道日本已经战败。

    实则恰恰相反，这是日本人自发选择的道路。当率先清醒过来的她，想要呼唤这些人醒来的时候，却被视作叛徒，毫不留情的射杀。

    好，写的真好！

    《紫日》和《太阳帝国》在故事上并不相关，然而在主题上是类似的。

    战争没有道义，战争伤害每一个人，包括发起战争的人。

    没有什么能比这种死亡方式，更具备戏剧效果了。

    「你觉得怎么样？」余切问他。

    「我认为这个结局无比震撼。」

    「比《太阳帝国》怎么样？」

    「我无法说出那句话，因为我说出来，会伤害到詹姆斯。」

    史匹柏心里道：你们虽然是我的顾问，但詹姆斯毕竟要长期和我合作。

    这部电影，不是只在沪市拍摄三个星期。

    一晚上，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所有人都知道东方余在中国新年写了新小说。

    「他是回家的路上写的，他一直是个快枪手。」

    「像海明威那样的人吗？他站著写书，然后一晚上写出几千上万字！」

    「似乎也————差不太多，我听说那本书并不薄。」

    「原来你还没有看过那本书！」

    「是没看过，但我们都知道结局。余的安排，实在是比詹姆斯好得多。」

    「兄弟，你说的没错！结果败了，过程还重要吗？」

    连一个普通电影从业者都能看得出来！  

    《太阳帝国》的缺陷在于，这个故事是先天结构上不足的。小吉姆见证战争，从少年变为一个麻木的成年人，却没有标志性的事件来描写他的创伤，使得情感无法得到爆发。

    仿佛像流水帐一样的记述下来。

    整个小说显得头重脚轻。

    这部电影本来是史匹柏的生涯滑铁卢，叫好不叫座。除了电影迷之外，观众普遍觉得电影枯燥乏味。

    故事的最后，从集中营被放出来的小吉姆见到了自己的父母，一开始，他的父母甚至没有认出来他。

    等到认出来他后，双方才赶紧相拥，吉姆的眼神空洞，战争给他造成了巨大的心灵创伤。他早已不是当年的富家少爷。

    这就是故事的全部。

    在英国，《太阳帝国》原著的评价很高。它契合了二战老兵的真实心理：没有理想，没有希望，甚至没有仇恨————只有无尽的空虚。

    但文学是在发展的，《太阳帝国》取材自詹姆斯四十年代的经历，写法也很老派。

    无论是叙事结构，还是对军国主义的批判，亦或是水手服的日本女孩之于富家少爷吉姆————方方面面《太阳帝国》都要差一些。

    詹姆斯本人是最后几个知道真相的人。他听别人说「余切写了新小说」，而且那人似乎有意在他面前显摆。

    一两个无所谓，多了就蹊跷了。

    詹姆斯抓住一个剧组内公认的「余主义者」问道：「你为什么望著我发笑？

    我难道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

    这个人说：「余写了新书，同样题材，他更好。」

    上帝！该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詹姆斯心中天旋地转，但顾不上情绪，他又问道：「也许是你先天的偏见呢？我不如他有名气。」

    詹姆斯试图为自己辩护。

    「不！」这个人说，「事实如此。我们都这样认为。您取材自集中营的经历，一生中最出名的一本书，不如余先生回家带孩子时顺便写出来的小说。」

    詹姆斯感受到了巨大的羞辱。

    还有比这更加羞辱人的吗？

    就好像数学史上那些二三流数学家，穷尽一生智慧未能解决的问题，被牛顿、高斯之类的人物一晚上解决出来那样，让人感到难堪！而且，天才甚至不知道这是别人一辈子的难题！

    他不知道他做这些事情，会羞辱别人。

    而这种现象发生在了文学领域。

    詹姆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他决心维护自己的名誉，因为他才是剧组的正牌编剧，如果事情一直像现在这样发展下去，没有人会尊重他。

    《太阳帝国》电影是跳著跳著拍摄的，通过剪辑形成逻辑自洽的故事。

    就是说，一部电影里面，它的拍摄并不按照原著时间线发展。比如在电影开拍后的第二周，史匹柏已经直接开始拍摄电影的结局部分。

    「我们调集了中国许多群众演员，把整个中国的白人都请到了沪市！就为了拍这一场戏！务必不能有任何延误，务必不能造成预算的超支！」

    「这是你们从业生涯以来有挑战性的一刻！我知道，但也将成为你们的功勋i

    」

    「回答我！你们准备好了没有？」

    众人的声音齐齐传来：「——准备好了！！！」

    「很好！拿出你们的本事来！」

    开拍前，史匹柏做最后的总动员。

    今天这场戏十分重要，黄浦江畔封锁了三天，当地政府调来数千个群众演员。除此之外，那些在中国本地知名的导演：谢晋、陈恺戈、张一谋等人也都来到片场附近。

    中国的导演并不差！

    虽然没有他们的文学那样辉煌，但也明显超出了这个国家的经济水平。

    然而，好莱坞的工业大片打造，对中国是降维打击的！绝不能掉什么链子！

    史匹柏啐了一口唾沫！

    在他的视线当中：

    吉姆的演员走出集中营，和自己的「父母」相认。一番波折后，这个家庭重新团聚。随后，镜头推向少年吉姆的眼眶，那里没有感情，只有一片虚无。

    拍摄几条之后，史匹柏选了一条最合适的。

    画面定格在吉姆无神的眼睛上。

    「贝尔！」史匹柏叫来吉姆的小演员。

    「好小伙子！你演的真好，我看你以后会成为奥斯卡影帝！」

    贝尔是个腆的小男孩，他笑了笑。

    这时，余切也附和道：「他说的没错！你可以成为奥斯卡影帝！」

    不知何时，短期顾问余切已经坐到了导演的旁边。这几天，他越坐越近，剧组众人也都习惯了。史匹柏对他言听计从，两个人就像是伯牙子期一样，好像上辈子就认识。

    被导演和大文豪夸奖，饶是小有名气的贝尔，他也害羞了。「咯咯」的发笑，躲在了自己「父母」后面。

    忽然，詹姆斯站了出来。

    他一边走，一边鼓掌，向周围的人揽功道：「这是我年少时期最沉痛的经历，我是从集中营里面走出来的！日本人！德国人！中国人！美国人！还有我们英国人————没有谁是绝对正义的，所有人都在为了自己，我看到了人性丑陋和肮脏的一面！」  

    「斯德哥尔摩！斯德哥尔摩症！我患了斯德哥尔摩症状，吉姆也是！许多人都是！这是战争对我们的伤害！」

    詹姆斯激动的说了很多话。

    等到他稍微平复下来后，史匹柏问他：「感谢您写出这样的作品，但您究竟想要表达什么？」

    「我想要说，我要说————」詹姆斯深吸一口气，忽然看向余切：「这是我的真实经历，也许它不够完美，但它不是虚假编造出来的东西可以取代的。」

    「吉姆就是我，我也是吉姆。现在是我和吉姆共同说了这些话。没有谁可以取代我的地位。」

    大家都意识到詹姆斯在向余切开炮，他忍无可忍了。

    余切不怒反笑。

    这家伙终于上当了。

    他本来就是要激怒詹姆斯，很多英国人都像是查尔斯王子一样一过的顺风顺水，稍有挫折就终生难忘，也不能允许别人来质疑他。

    就连牛顿都曾无能狂怒过，因为他在牛市炒股亏掉了自己的大半身家。

    中国人心态就好得多了。

    眼下，所有人都在看著他。

    沪市制片厂的翻译，焦急的向领导转述刚才发生的事情，听得懂英文的几个中国导演目瞪口呆看著詹姆斯忽然发怒。扮演「国军」的群众演员扔掉了帽子，捏紧拳头，愤怒的看向这群美国电影人。

    余切说：「既然你是冲著我来，我就勉为其难的告诉你，我为什么一两年就拿布克奖，和伊莉莎白女王谈笑风生！我的水平比你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如果你问我资不资持这个剧情，我当然不资持了！」

    「现在我随便就能想出一个比你更震撼的结尾，完全不丧失艺术性。」

    这话炸开了锅，詹姆斯立刻知道余切有备而来。其他人当然无所谓，史匹柏也乐于见到一段「新故事」。

    「吉姆是商人的孩子，很会钻营。我通读剧本，发现吉姆很慕强，从集中营出来的他，实质上已彻底被军国主义所改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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