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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7章 精神堪忧的八大王


第389章  精神堪忧的八大王

    相比于张献忠,李老歪要考虑的就多了。

    汉军打下襄阳,绝非是抢一把就跑,而是要将此战略要地长期占领、经营;

    并将其打造成北进中原的坚固堡垒、后勤基地。

    正因为如此,李老歪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张献忠把襄阳给毁了。

    他端起茶碗,吹了吹浮沫,不急不慢地开口道:「八大王,此事我已经了解过了。」

    「分明是你麾下纵兵滥杀,不听劝阻。」

    「胡参将也是为维护城内秩序,才不得已而为之。」

    张献忠冷哼一声,重重一拍桌案:「不得已?」

    「我的人就算犯了错,也该交给老子处置,你们有什么资格动刀?」

    「手下弟兄出生入死,攻破襄阳立下大功,合该有赏赐,也该有补给。」

    「你们占了三省之地,家大业大,看不上这点钱粮,老子可不行!」

    李老歪放下茶碗,叹了口气:「八大王,我多嘴问你一句,打下襄阳之后,你打算如何?」

    张献忠闻言一愣,理所当然地回答道:「如何?」

    「当然是补充粮草,然后————」

    「然后就走,是吧?」

    李老歪接过话头,「像以前一样,抢完一个地方,官军来了就跑。」

    张献忠被说中心事,脸色不太好看:「那又如何?朝廷大军随时会来,不跑等著被围?」

    「难不成你们准备在此扎根?」

    李老歪点点头,回应道:「襄阳是战略要地,我等自然要长期经营。」

    「既然要长期经营,就不能把城池给祸害了。」

    「百姓杀光了,谁来种地?房子烧光了,大军住哪?」

    张献忠听罢嗤笑一声,带著几分讥讽:「祸害?你倒是说得好听。」

    「咱来问你,你们汉军打仗,难道就不取城中的财物粮草?」

    「难不成你们是靠种地起家的?装什么清高?!」

    李老歪摇摇头,正色道:「取,当然要取,咱也从没标榜过什么道德圣人。」

    「但我家大王对于劫掠地方,自有章程,绝不容许滥杀劫掠。」

    他耐心解释道,这既是说给张献忠听,也是说给一旁若有所思的罗汝才听,「从某追随汉王起兵以来,每每攻克一城,首先便是戒严,控制府库、粮仓、武库等要地;」

    「同时派兵维持街面基本秩序,扑灭火患,防止歹人趁乱作恶。」

    「待局势初定后,才会召集百姓,逐一对城中降官、官商豪绅等进行甄别。」

    「百姓们会指认,哪些是罪大恶极的贪官污吏,哪些是囤积居奇的不法商贩,哪些又是鱼肉乡里的地主豪强。」

    「只有这三类人,才是我等重点打击和清剿的对象。」

    李老歪断了顿,强调道:「可即便如此,也绝非一杀了之。」

    「有罪证确凿、民愤极大的,那就明正典刑,以安民心;」

    「罪行较轻或者有立功表现的,那就罚没家产,发往苦役营。」

    「以上所有过程,全都有公审大会,力求公开公正。」

    「又岂能不分青红皂白,见人就杀,见财就抢?」

    「如此行径,如何能称得上义军?又如何长久立足?」

    张献忠听得头都大了,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甄别?公审?」

    「这得花多少工夫?十天?半个月?还是半年?」

    「咱手下的兄弟可等不了这么久,他们现在就要赏赐,要金银女人。」

    「等你们这套完事儿,黄花菜都凉了。

    「不行,老子不同意!」

    「既然北城是我西营打下来的,那么北面就该按咱的规矩来。」

    听了这话,李老歪也怒了,他猛地一拍桌子,指著张献忠一字一句道:「姓张的,你别给脸不要脸!」

    「老子自从入京勤王,跟著大王造反已经足有十年,手下宰的官军、贼寇、

    流民不计其数。」

    「于铮之事,是警告,也是底线。」

    「从今以后,在襄阳城内,决不允许无故屠戮百姓、哄抢民财之事发生!」

    「你们这帮人要赏赐、要粮饷,老子可以从府库、罪产里划一部分出来。」

    「但只有一点,谁也不能在老子眼皮底下滥杀!」

    堂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张献忠脸色涨红,手按刀柄,眼中凶光爆射。

    就在此时,一直没说话的罗汝站了出来。

    他张开双臂,挡在两人中间:「哎呀呀,我的两位大帅哎,这是干什么呀?」

    「消消火,都消消火。」

    「大家都是从陕西杀出来的苦哈哈,一路刀山火海闯过来,不就是为了掀翻朱明朝廷吗?」

    「咱们是义军,本该同气连枝,怎么如今为了一点浮财,反倒自家先动起刀兵来了?」  

    「要是传出去,岂不是令亲者痛,仇者快?」

    他转向李老歪,又看看张献忠,继续和稀泥:「依我看,今天火气太重,还是到此为止吧。」

    「城池这么大,钱粮物资怎么分,怎么用,总能商量出个章程来。」

    「两位不如各退一步,回营冷静冷静,也让底下儿郎们都消停消停。」

    「改日咱们再好好商议,如何?」

    李老歪听罢点点头,看向罗汝才:「既然罗帅开口了,李某自然希望以大局为重。」

    「但规矩就是规矩,没有商量余地!」

    说完,他便抖了抖身后披风,转身大步向内堂走去。

    李老歪一边走著,嘴里却是一点没消停。

    「乌合之众,掠食则聚,遇难则散。」

    「草台班子就是草台班子,永远上不得台面..

    」

    听了这话,张献忠气得双眼通红,抽刀就想冲进去。

    但罗汝才却死死按著他,连拉带劝:「八大王,息怒,息怒啊!」

    「他汉军势大,咱们占不到便宜,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罗汝才好话说尽,几乎是用强,才将咆哮不止的张献忠劝离了府衙大堂。

    在罗汝才的拼命斡旋下,一场火并总算是暂时避免了。

    但所有人都明白,经此一事,汉军与西营之间的矛盾已经不可能再调和,联军分裂在即。

    回到城北,张献忠是越想越气。

    尤其是李老歪那句「草台班子」,如同魔音灌耳,反复在他脑海中回响,刺痛著他敏感的神经。

    他张献忠纵横五省之地,拥兵数万,何曾受过这等蔑视?!

    这口气,他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张献忠一脚踹翻眼前的案几,咆哮道,「姓李的欺人太甚!」

    「来人,把潘先生、徐先生,还有几位少将军都叫过来!」

    不多时,他摩下的谋士潘独鳌、徐以显,以及义子孙可望、艾能奇、刘文秀等人匆匆赶了过来。

    张献忠余怒未消,重新把白天之事讲了一遍,最后咬牙切齿道:「这口气不出,咱老张誓不为人!」

    「都说说,该怎么找回场子?!」

    潘独鳌是西营的头号军师,心思还算缜密,他开口提议道:「大王,汉军兵精甲足,而且已经控制了城南及各处要地,硬拼绝非上策。

    「」

    「为今之计,首要在于自保。」

    「依我看,应当立刻下令,加强我西营在城北的守备,严防死守。」

    「尤其是与城南、城东接壤的街巷,需要增派精兵岗哨,日夜巡防。」

    「千万要提防其突然发难,将我等挤出襄阳,甚至————聚而歼之。

    一旁的徐以显点点头,附和道:「不错,守备乃是第一要务。」

    「可咱们也该想办法报复回去,否则军心士气必会遭受影响。

    他压低声音,阴恻恻提了个法子,」咱们明著来不行,不妨暗地里做些手脚。」

    「那帮人不是故作清高,号称要争取城中民心和百姓口碑吗?」

    「咱可以在城中制造混乱,派人打著汉军旗号,在城内烧杀抢掠,把脏水泼过去。」

    「此外,还应当立即派人前往城西,拉拢罗汝才。」

    「咱们西营和他可是老交情了,两家合并,说不定就能把汉军从襄阳挤出去。」

    张献忠听罢,眼中精光一闪,这倒是个好主意!

    三家联军号称十五万,而汉军满打满算才五万人马,只要能把罗汝才拉进自己阵营,想必自保不成问题。

    于是他看向孙可望,吩咐道:「你带上厚礼,连夜去罗汝才营中走一趟。」

    「最好能请他来我营中,就说某有要事相商。」

    孙可望本想开口劝一劝,但看见自家父帅坚定地眼神,无奈只能领命而去。

    他挑选了二三十名精干亲兵,携带金银珠宝,趁著夜色赶往了罗汝才部驻扎的城西。

    然而,还没等孙可望走进大营,两名守卫就拦在了众人面前。

    「孙将军,实在不巧,我家渠帅两个时辰前带著亲随出营了,至今未归。」

    孙可望心中一沉,连忙追问道:「可知罗帅去了何处?何时能回?」

    「我家父帅有要事相商,十万火急。」

    领头的守卫摇摇头,面不改色:「事关机密,我等岂敢过问?」

    「末将只负责守好营寨,至于渠帅归期————我等实在不清楚。」

    「少将军要不先回去,等渠帅回来,我等自然会禀报上去。」

    孙可望从怀里掏出两锭银子塞过去,试图打听点内幕消息,但那守卫却像接到了烫手山芋一般,坚决不肯收。

    任凭他如何旁敲侧击,两个守卫只是摇头推脱,守口如瓶。

    见此情形,孙可望隐隐感觉有些不妙。

    按理说,以西营和曹营两家的交情,打听些消息算不得什么大事。

    两家并肩作战多年,来往密切,在罗汝才营里,几乎大半人都认识他孙可望。  

    可今天这帮人却一反常态,毫不通融,分明是有事瞒著。

    说实话,对于如今的局势,孙可望是怎么也不愿意见到的。

    他甚至对于自家父帅纵兵滥杀的行为,也颇有微词。

    孙可望本来还想,或许可以借此机会,以汉军干涉为借口,劝谏父帅顺势整顿军纪,去除军中那些残暴之徒,约束劫掠滥杀。

    也只有这样,才能逐渐打造一支精兵,并以此扎根于地方,逐渐发展壮大。

    然而,当他小心翼翼地向张献忠提了半句,换来的却是一顿劈头盖脸的痛骂。

    什么「忘恩负义、心向外人」「老子还没死,轮不到你做主」等等,刺耳无比。

    无奈之下,他也只能领命行事。

    转头看了看城南方向,孙可望心中无比唏嘘,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家四弟,李定国。

    当年还是在山西,西营被那曹文诏领著关宁铁骑一路追杀,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眼看著就要山穷水尽,彼时还未称王的江瀚接纳了他们,才总算是缓过一口气来。

    要不是安塞营这帮弟兄出手,恐怕西营上下,早就死在了明军的夜袭当中。

    后来营中缺粮,父帅用年仅十岁左右的四弟,又从江瀚手里换回了三千五百石粮食。

    当时军中上上下下,包括他孙可望在内,都觉得这笔买卖赚大了,用一个半大小子换了这么多救命粮。

    可如今再看呢?

    听说李定国在汉军中屡立战功,如今已经能独当一面,在荆门统兵驻守,深受重用。

    反观西营,虽然人马越来越多,但却似乎还在泥潭里打转,行事作风与七八年前并无区别。

    而自己虽然深得父帅器重,可却丝毫看不到出路,甚至不时还有生命危险。

    念及于此,孙可望不由得有些羡慕自家四弟。

    也不知来日再见时,兄弟情分还能剩下多少。

    打听不到消息,孙可望只得悻悻而归,并将情况如实汇报给了自家父帅。

    张献忠闻言,霍然起身,眼中惊疑不定,「不仅不在营中,而且还打听不到去向?」

    「这倒是稀奇了。」

    「莫非那曹操真的背信弃义,投靠了汉军?」

    一旁的艾能奇、刘文秀等人连忙劝道:「父帅多虑了,那曹操与您是老交情了,他应该不至于做出此事。」

    「咱们两家并肩作战这么多年,情谊深厚,怎么会投向汉军?」

    张献忠没说话,手指轻轻敲著桌面,他心里其实也没底。

    罗汝才这人吧,看似豪爽,实则精明得很,最会审时度势。

    如今汉军势大,襄阳大半又在人家手里,罗汝才倒向李老歪,不是没可能。

    张献忠的判断确实没错,此时罗汝才正在汉军大营中。

    白天劝走了张献忠后,罗汝才立刻回营换了一身打扮,又悄悄赶回了襄阳府衙。

    巧合的是,李老歪也正打算派出信使联络罗汝才。

    只是信使还未出发,罗汝才便已不请自来。

    大堂内灯火通明,只有李、罗二人对坐。

    李老歪有些意外,开口道:「罗帅深夜来访,真是意外之喜。」

    「我还打算派人去请罗帅,没想到你先来了。」

    罗汝才一改白天那副和事佬的模样,感慨道:「李将军,不瞒你说,今天你在府衙里的一番话,咱老罗听了颇有感触。」

    「所以咱不请自来,想跟将军详谈一番。」

    「哦?」李老歪心中一动。

    罗汝才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不瞒将军,咱跟八大王————打交道久了,有些事看在眼里,心里头也怵得慌。」

    「八大王这人吧,杀性太重,而且有些......狂疾。」

    李老歪一听瞬间来了兴趣,不由得坐直了身子:「此话怎讲?」

    罗汝才凑近了些,缓缓道:「就说杀人吧。」

    「有时候明明可以招降的官兵、可以安抚的士绅,他偏要杀,而且杀得花样百出,极为酷烈。」

    「这倒也罢了,乱世用重典,不少义军头领也好这口。」

    「可怪就怪在,他杀人一点道理也不讲。」

    「心情好了杀,心情不好也杀。」

    「有时候杀完了又后悔,拉著我喝闷酒,说些摸不著边的话。」

    「什么话?」

    罗汝才眼中闪过一丝心悸:「他好几次跟咱喝酒时,喝到半醉,就会拍著桌子,喃喃自语。」

    「说什么,吾杀若辈,实救若辈于世上诸苦。」

    「虽杀之,而实爱之也。」

    罗汝才模仿著张献忠的语气,摇了摇头,「光听著就瘆人。」

    「八大王杀了人,还说自己是救人,是爱他们,所以让他们早登极乐。」

    「这————这是什么道理?」

    李老歪听得眉头紧皱,可罗汝才接下来的一番话,却彻底让他惊掉了下巴。

    「最邪乎的一次,是在前几年打夷陵的时候。」  

    「他又一次大开杀戒之后,回到营里,不知怎的,突然抱著头嚎啕大哭。」

    「八大王一边哭,一边嘴里喊著:造孽啊,咱老张造了大孽了。」

    「然后————他就拔出佩刀,竟然要往自己脖子上抹!」

    「当时可把身边人都吓坏了,孙可望那小子反应快,拼死扑上去才把刀夺下来。」

    「自杀?」李老歪愕然道。

    罗汝才摇摇头,脸上满是不可思议:「可不是嘛。」

    「但问题是,八大王自杀不成,反倒更痛苦了。」

    「他坐在地上,两眼发直,然后突然跳起来,指著孙可望破口大骂。」

    「还说什么,都怪你,都怪你没拦著咱,才让老子杀了这么多人..

    」

    「他说著说著就要严惩孙可望,要用军棍活活打死他。」

    「我和高闯王当时正好在场,我俩是连拉带拽,说尽了好话,最后只罚了孙可望二十军棍,才算勉强揭过此事。」

    「李将军您说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李老歪听罢,饶是他身经百战,见多识广,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姓张的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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