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被扑鼻的药香充斥。

几名太医围在床榻边忙碌着，听闻后方珠串碰撞的声音，警惕地转头看来，在见到是纪砚尘后齐齐停下行礼：

“参见太子殿下。”

在他们身后的床榻上，仿佛苍老了十岁的安帝眼神直勾勾地看过来。

他的手颤巍巍抬起，脸颊憋得涨红，似乎想如同过去那般呵斥纪砚尘，半晌喉咙却只发出咿咿呀呀的声响，竟连半个字都吐不出。

纪砚尘遣退太医与伺候的宫人，踱步到床边坐下。

烛光映得他面容温和，一双眼却漆黑如墨。

皇后与李德贵都没有跟进来，一时殿中只有父子二人。

“父皇，严家造反一案儿臣已经查明，严家家眷已经伏诛，稚子流放千里，无一幸存。您大可安心养病，朝中自有儿臣替您分忧。”

安帝听得呼吸急促，几乎要背过气去。

造反一事本是那柳怀恩为主使，如今在纪砚尘口中却被摘得干干净净，反倒是严家被抄了家！

纪砚尘伸手拢住安帝不断颤抖的手，神态担忧。

他这模样与姿态任谁见了也要夸一句孝顺，可只有安帝这个当事人明白，纪砚尘的手多么冰冷。

偏偏安帝如今重病在身，根本动弹不得，只能任由那寒意从掌心一直蔓延到胸口。

“你……”

竭尽全力，安帝才从喉腔中挤出一个字。

纪砚尘闻声抬眸，一簇光恰好照进他瞳孔中，亮得惊人。

“父皇放心，儿臣已查明严家与当年襄州水患一事脱不了干系，严元洲也在死前将自己所知一并交代，只等一个恰当的时机，儿臣便会让所有导致当初灾祸发生的人都付出代价！”

安帝的手又开始不受控地抖起来。

他眼睛圆瞪，话语堵在嗓子眼却发不出，只能鼓着眼睛抖着唇发出啊啊的动静。

纪砚尘并不将他的挣扎放在心上，伸手在他苍老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对了，前些日子襄州一直年久失修的堤坝塌了，儿臣已经让柳怀恩与贺成江一同去了，只要他们能将伤亡降到最低，便是大功臣。届时儿臣打算让柳怀恩在朝中任职。”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一顿，片刻后才幽幽道，

“不过他原本的名字已经不合适出现在人前，所以儿臣打算给他换个名字。”

纪砚尘的目光轻飘飘落在激动得开始疯狂颤抖的安帝身上，自顾自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想必父皇与儿臣也是一样的想法。”

安帝听着他字字珠玑，只觉得喉间、心口都像是堵着血，咳不出也咽不下，只令他脸颊涨得通红如血，几乎就要被纪砚尘生生气死。

纪砚尘也终于松了手，任由安帝苍老的手徒然砸在床边，敛尽了脸上笑意。

“儿臣过去一直不知为何父皇你总是容不下儿臣，也曾为了幼时的不懂事心生愧疚，连皇祖父留给我的监察院都一并给了您，只为了那一丁点仿若云雾的父爱。”纪砚尘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安帝。

此时此刻，以安帝的角度看纪砚尘，只觉得他不管是眉宇亦或是气度都像极了他从小仰望到大之人。

纪砚尘与先帝当真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般。

“襄州一事后，儿臣才明白，想要您哪怕一丁点的亲情对于我都是奢望。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厌恶就是厌恶。

这种感情最不由人。

所以，儿臣不想要了。”

纪砚尘的话让安帝的心如从高空急坠，他竭力瞪大眼睛，胸口剧烈起伏，似乎想要说什么。

纪砚尘对他却早已经没了耐心，他不再去看安帝，只抬眸盯着金碧辉煌的珠帘床幔，幽幽启唇：

“好好养病吧，父皇。朝堂上的一切我都会安排好的，等你好些了，我们再来聊聊当年襄州…到底发生了什么。”

……

殿门沉沉合拢，太医们重新回到了床榻边。

李德贵也继续回到御前伺候，看着安帝脸色青白交加，病气沉沉的模样，饶是他也仍是忍不住长长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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