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4章 怪就怪在这里物业说十七楼阳台是业主私人空间没有监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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污点公诉
第一章 血色黎明
雨水像冰冷的鞭子抽打着城市。凌晨三点,“蓝湾”公寓楼下刺耳的警笛声撕裂了雨幕,红蓝光芒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晕染开一片不祥的光晕。刑警队长周正推开车门,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肩章。他拉高夹克领口,大步走向被警戒线封锁的区域,脚步沉稳,每一步都踏碎了积水中的倒影。
现场一片混乱。公寓楼入口处,几名年轻警员正竭力维持秩序,试图挡住闻讯赶来的记者和围观住户。闪光灯不时亮起,捕捉着这片高档社区从未有过的狼狈。周正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投向警戒线中央那片被防水布覆盖的区域。白布边缘,一只苍白纤细的手无力地垂落出来,手腕上一条细细的铂金手链在警灯照射下反射着微弱却刺眼的光。
“周队。”法医老李掀开防水布一角,露出下面年轻女子惨白的面容。雨水冲刷着她脸上的妆容,却洗不去凝固在眼底的惊惧。“初步判断,从十七楼坠落。死亡时间大概在凌晨一点左右。”老李的声音低沉,带着职业性的冷静,但眉头紧锁,“不过……有些细节不太对劲。”
周正蹲下身,没有触碰尸体,只是仔细地观察着。死者陈雪,他认得。准确地说,这座城市里关注财经和八卦新闻的人,大多认得这张脸——她是本市著名地产大亨赵氏集团公子赵明远的女友。她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昂贵的真丝睡裙被泥水和血迹浸透,一只脚上还穿着精致的拖鞋,另一只则不知所踪。
“什么细节?”周正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雨声的锐利。
“坠落角度和着地点。”老李指着尸体位置和上方公寓楼,“十七楼那个阳台是内凹设计,如果失足或跳楼,落点应该更靠近楼体一些。但她落在这里……”他顿了顿,“像是被某种力量推出来,或者……挣扎过。”
周正站起身,雨水顺着他的帽檐滴落。他抬头望向十七楼那个灯火通明的窗口,那里正是赵明远的公寓。几个技术队的同事已经在阳台上忙碌,闪光灯在窗口明灭。
“周队!”技术队的小王急匆匆从楼里跑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屏幕上是暂停的监控画面。“十七楼走廊和电梯厅的监控都调出来了。凌晨零点五十分左右,赵明远和陈雪一起回到公寓。一点零五分,监控拍到两人在客厅……发生了非常激烈的争吵。”小王滑动屏幕,调出关键片段。
画面不算特别清晰,但足以辨认。穿着浴袍的赵明远情绪激动,指着陈雪大声说着什么,面目狰狞。陈雪则步步后退,脸上满是泪水,似乎在争辩。突然,赵明远猛地挥手,一个巴掌狠狠扇在陈雪脸上,将她打得踉跄后退,撞在酒柜上,昂贵的酒瓶摔碎一地。陈雪捂着脸,惊恐地看着他,然后转身跑向阳台方向。赵明远在原地烦躁地踱步,片刻后也追了过去。画面到此中断。
“阳台呢?阳台有没有监控?”周正追问,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这段争吵画面是重要的直接证据。
小王脸上露出一丝困惑和沮丧:“怪就怪在这里。物业说十七楼阳台是业主私人空间,没有安装公共监控探头。但是……”他滑动屏幕,调出另一份记录,“我们查到,赵明远自己在他的阳台上安装了一个私人监控摄像头,据说是为了防盗和看夜景。可我们刚才上去检查,那个摄像头……不见了。连接线被剪断,底座还在,但设备没了。”
周正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关键证据,消失了。
“保安呢?值班保安有没有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周正的目光扫向旁边一个穿着保安制服、脸色煞白的中年男人。
保安队长被周正的眼神看得一哆嗦,结结巴巴地说:“周、周队长……我们……我们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啊!这楼隔音好得很……而且,赵先生那层,我们平时没有特别情况,是不敢上去打扰的……”
“一点零五分到一点十五分之间,你在哪里?做了什么?”周正的声音没有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我……我在一楼监控室……看、看监控……”保安队长眼神闪烁,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混着雨水流下。
周正不再看他,转身对小王说:“立刻排查所有出入口监控,尤其是垃圾清运通道和后门。重点查找可能携带小型电子设备离开的可疑人员。另外,联系物业,我要赵明远私人监控设备的所有购买、安装记录,以及他公寓的完整结构图。”
“是!”小王立刻领命而去。
周正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夹杂着雨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涌入肺腑。他再次抬头看向十七楼那个黑洞洞的阳台缺口。争吵,暴力,消失的监控……这绝不是一起简单的自杀或意外坠楼。直觉,或者说二十多年刑警生涯磨砺出的本能,在向他发出尖锐的警报。
然而,当清晨的第一缕惨淡天光勉强穿透厚重的云层时,周正坐在市局刑侦支队的办公室里,面对的却是冰冷的现实。
赵明远在凌晨三点,由他的私人律师陪同,主动来到警局“配合调查”。他换了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除了眼底有些许熬夜的红血丝,神情平静得近乎冷漠。面对周正的询问,他承认与陈雪发生了争吵,原因是“感情纠纷”。
“我们在一起压力很大,”赵明远语气平淡,像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她情绪一直不太稳定,昨晚喝了点酒,又为一些小事跟我闹。我承认我一时冲动打了她,我很后悔。但我绝对没有推她!她跑上阳台,我想去拉住她,劝她冷静……结果她自己翻过栏杆……我想抓住她,但没抓住……”他适时地流露出痛苦和懊悔的表情,演技堪称精湛。
他的律师,一位头发花白、眼神锐利的老者,适时地递上一份文件:“周队长,我的当事人已经完整陈述了事发经过。这是陈雪小姐近期的心理诊疗记录复印件,显示她有中度抑郁和焦虑症状,并伴有冲动行为倾向。我们认为,这起悲剧是在情侣激烈争吵后,当事人情绪失控导致的意外坠楼。我的当事人对此深表痛心,并愿意承担相应的道义责任。”
周正看着那份诊疗记录,又看了看技术队刚刚送来的报告——阳台栏杆上提取到的指纹杂乱,无法形成有效证据;现场除了陈雪和赵明远的痕迹,没有发现第三者的明确线索;最关键的那个消失的私人监控,如同人间蒸发,毫无踪迹。保安队长的证词含糊其辞,甚至后来改口称自己可能在那个时间段打了个盹。
证据链是断裂的。争吵视频只能证明赵明远有暴力行为,无法直接证明他杀人。而那份心理诊疗记录,成了对方律师手中最有力的盾牌。
几天后,在周正几乎能喷出火的目光注视下,赵明远在律师团的簇拥下,神态自若地走出了市局大门。没有逮捕,没有起诉。案件以“意外坠楼”草草结案。
法院最终审理的那一天,周正没有穿警服。他坐在旁听席最后一排的角落,像一个沉默的影子。法庭上,赵家聘请的金牌律师团队口若悬河,将陈雪描绘成一个精神脆弱、因情自杀的可怜女人,而赵明远则是一个因女友意外身亡而悲痛欲绝的受害者。那份消失的监控和阳台上的疑点,在缺乏直接证据的情况下,被对方轻描淡写地归咎于“巧合”和“意外”。
法官的法槌落下,宣告赵明远无罪。
周正走出庄严肃穆却又冰冷刺骨的法院大门。外面阳光刺眼,与那晚的冷雨形成鲜明对比。他看到赵明远被一群记者和保镖围在中间,脸上带着劫后余生般的、略显疲惫却难掩轻松的微笑。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无声地滑到台阶下,司机恭敬地拉开车门。赵明远在镁光灯的追逐下,弯腰钻进了那象征财富与权力的车厢。
车门关闭,隔绝了外面的世界。豪车缓缓启动,汇入车流。
周正站在原地,阳光落在他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雨水冲刷过的街道干净得刺眼,仿佛那晚的血色、绝望和不公,从未发生过。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几道清晰的血痕。那双因熬夜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无法熄灭的火焰——那是愤怒,是不甘,更是对真相被权力碾碎后,刻骨铭心的无力感。
他抬头望向灰蓝色的天空,那里没有答案,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第二章 三年之痛
三年光阴,如钝刀割肉,缓慢而深刻地改变着城市的肌理,也磨损着人心。曾经喧嚣一时的“蓝湾坠楼案”,早已被层出不穷的社会新闻淹没,成为档案室里一叠蒙尘的卷宗,一个被公众遗忘的注脚。只有一个人,始终被困在那个雨夜的血色黎明里,未曾挣脱。
刑警队长周正站在办公室窗前,望着楼下熟悉的街道。夕阳的余晖给警局大楼镀上一层黯淡的金边,也落在他两鬓新添的霜白上。制服笔挺依旧,肩章上的警徽依然闪亮,但那份锐气,似乎被时间磨钝了几分。他即将退休的通知就压在桌面的玻璃板下,像一块冰冷的界碑,宣告着职业生涯的终结。可心底那块石头,那块名为“陈雪”的巨石,非但没有被岁月风化,反而愈发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
卷宗就摊开在桌上,照片里陈雪苍白的面容、现场那只垂落的手、监控画面里赵明远狰狞的表情……一切清晰如昨。他无数次复盘,试图在那断裂的证据链里找到一丝被忽略的蛛丝马迹,但每一次都徒劳无功。赵明远早已洗脱嫌疑,继续着他光鲜亮丽的生活,赵氏集团的商业版图甚至扩张得更快。权力与财富交织成的巨网,轻易抹平了那晚的痕迹,只留下周正一人,在网外孤独地徘徊,咀嚼着不甘与愤怒。
又是一个阴沉的下午。周正没有开车,独自一人来到了郊外的南山公墓。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带着深秋特有的凉意。他穿过一排排肃穆的墓碑,最终在一方小小的、并不起眼的墓碑前停下脚步。墓碑上嵌着一张小小的照片,照片里的陈雪笑容温婉,眼神清澈,与案卷里那张惨白惊恐的脸判若两人。墓碑前放着一束新鲜的白色雏菊,花瓣上还沾着细小的水珠。
他静静地站着,没有言语。三年了,他来过很多次,有时是办案路过,有时是心绪难平。这里是他唯一能直面那份愧疚和不甘的地方。他弯腰,轻轻拂去墓碑上飘落的几片枯叶。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脚步声,很轻,带着一种迟滞的疲惫。周正抬起头,看见一个身影正缓缓走来。
那是一位老妇人,身形佝偻得厉害,仿佛被无形的重担压弯了脊梁。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头发几乎全白了,稀疏地贴在头皮上。她的脸像一张揉皱又勉强摊开的纸,布满了深刻的皱纹,眼窝深陷,眼神浑浊,却死死地盯着墓碑上女儿的照片。她手里也拿着一束小小的白花,是路边常见的野菊。
是陈雪的母亲。
周正的心猛地一沉。他见过她,在三年前的案情通报会上,那时她虽然悲痛欲绝,眼中尚有泪水和愤怒的光。而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这位老人,眼神里只剩下一种空洞的、近乎绝望的死寂。那是一种被漫长痛苦彻底掏空后的麻木,一种连哭喊都已耗尽的疲惫。
老人似乎没有注意到周正,或者说,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块冰冷的墓碑和照片上的女儿。她步履蹒跚地走到墓前,弯下腰,极其缓慢地将那束野菊放在女儿的照片下方,紧挨着周正放下的那束雏菊。她的动作僵硬而迟缓,仿佛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无声的呻吟。
她没有哭,也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枯瘦如柴、布满老年斑的手,颤抖着,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墓碑上女儿的名字——陈雪。她的指尖划过冰冷的石刻,动作轻柔得如同在触碰易碎的珍宝。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念着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时间仿佛凝固了。周正站在原地,喉咙发紧,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直冲眼眶。他看着老人那深陷的眼窝里,那几乎熄灭的、只剩下灰烬的眼神。那眼神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他三年来勉强维持的平静外壳,直抵内心最深处那块从未愈合的溃烂伤口。
老人终于停下了抚摸的动作。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直起一点腰,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女儿的照片,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爱,有痛,有永无止境的思念,更有一种被命运彻底碾碎后的、令人窒息的绝望。然后,她转过身,没有看周正一眼,像一缕幽魂般,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慢慢消失在暮色渐浓的墓园小径尽头。那佝偻的背影,融入苍茫的暮色,仿佛随时会被这沉重的世界彻底吞噬。
周正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动弹。老人最后那个眼神,像烙印一样刻在了他的视网膜上,灼烧着他的神经。那不仅仅是一个母亲失去女儿的悲痛,那是对正义缺席的控诉,是对他——一个本应守护公正的刑警队长——无声的、最严厉的拷问!三年来积压的愤怒、不甘、愧疚,在这一刻被那绝望的眼神彻底点燃,化作一股狂暴的洪流,冲垮了他所有的堤坝。
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冰冷的石柱上,指骨传来的剧痛也无法抵消心口那撕裂般的绞痛。他大口喘着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却无法平息胸腔里翻腾的火焰。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暮色四合,墓园里一片死寂。周正踉跄着离开,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沉重和孤独。
回到清冷的家中,周正把自己摔进沙发里。窗外城市的霓虹闪烁,映在他空洞的瞳孔里,却照不进心底那片无边的黑暗。陈雪母亲的眼神在他脑海中反复闪现,与三年前陈雪坠楼现场的画面交织重叠,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循环。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仿佛整个人都被抽空了。退休,或许真的是解脱?他第一次对这个念头产生了动摇,不是向往,而是更深沉的迷茫和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门铃声突兀地响起,划破了室内的死寂。
周正有些迟钝地起身,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外面空无一人。他疑惑地打开门,门口的地垫上,静静地躺着一个毫不起眼的牛皮纸文件袋包裹。包裹很薄,没有寄件人信息,只在正面用黑色马克笔潦草地写着“周正收”。
职业的本能让周正瞬间警惕起来。他迅速扫视楼道,确认无人后,才弯腰捡起包裹。入手很轻。他关上门,反锁,将包裹拿到客厅的茶几上。没有急于拆开,他先戴上手套,仔细检查包裹的外观——普通得不能再普通,邮戳模糊不清,像是被故意磨损过。
他小心翼翼地用裁纸刀划开封口。里面没有信,只有两样东西: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U盘,和一张打印出来的、有些模糊的手机屏幕截图。
周正的心跳开始加速。他深吸一口气,先将那张截图拿到眼前。截图显示的是一段录音文件的播放界面,文件名是“雪-备份”。录音的进度条很短,显然只是片段。下方的时间戳,赫然是三年多前——陈雪坠楼身亡的那个凌晨!截图下方,还有一行手写的、歪歪扭扭的小字:“原始录音片段,云端残留恢复。”
周正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他立刻打开笔记本电脑,插入那个U盘。U盘里只有一个视频文件,文件名是“蓝湾-1701阳台-原始”。
他点开视频。
画面晃动得厉害,角度刁钻,显然是安装在阳台某个角落的隐蔽摄像头拍摄的。虽然画质粗糙,但周正一眼就认出了那个阳台——赵明远公寓的阳台!时间显示正是案发当夜。
视频里,激烈的争吵声透过劣质的麦克风传来,夹杂着物品摔碎的刺耳声响。紧接着,画面中出现了陈雪惊恐后退的身影,然后是赵明远追到阳台,两人在狭窄的空间里拉扯、推搡。陈雪被逼到栏杆边缘,赵明远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暴戾和凶狠,他猛地抬手,狠狠一推!
“啊——!”一声短促凄厉的尖叫划破夜空。
陈雪的身影瞬间消失在画面边缘。
视频到此戛然而止。
周正猛地向后靠在沙发背上,浑身冰凉,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他死死盯着屏幕上定格的画面——赵明远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和他那只伸出的、带着致命力量的手!
这就是那个消失的关键证据!阳台私人监控拍下的原始画面!
但下一秒,周正的目光凝固在视频的某个角落。画面边缘,阳台玻璃门的反光里,似乎有一个极其模糊的、不属于赵明远和陈雪的影子轮廓!而且,视频的某些帧,尤其是赵明远推人的关键动作前后,画面出现了极其细微的、不自然的跳跃和像素扭曲,像是被某种技术手段处理过!
这不是完整的真相!这份证据本身,就是被篡改过的!
巨大的震惊过后,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周正的后背。是谁?是谁在三年后,把这份足以翻案的证据,以这种方式送到他手里?为什么要匿名?为什么要篡改?截图里提到的“云端残留恢复”又意味着什么?
他拿起那张截图,看着那段录音文件的界面。他需要听到录音的内容!
周正立刻在电脑上找到截图里显示的录音文件(文件名一致),点击播放。
一阵沙沙的电流杂音后,陈雪带着哭腔、极度惊恐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
“……你疯了!……放过我……我要报警……你做的那些事……推我……赵明远!你不得好……”
录音在这里突兀地中断了。
“推我”!
这两个字像惊雷一样在周正耳边炸响!结合刚才看到的视频画面,这几乎就是最直接的指控!
周正坐在一片死寂的客厅里,只有电脑屏幕的光映着他铁青而凝重的脸。茶几上,那小小的U盘和打印的截图,此刻却重若千钧。窗外,夜色如墨,沉沉地压下来。三年前的雨夜仿佛穿越时空,再次将他笼罩。只是这一次,冰冷的雨水化作了无形的利刃,而那个神秘包裹,既是通往真相的钥匙,也可能是将他拖入更危险漩涡的致命诱饵。
他盯着那两样东西,眼神从最初的震惊、狂喜,逐渐沉淀为一种近乎冷酷的锐利和决绝。陈雪母亲那绝望的眼神再次浮现,与录音里陈雪惊恐的尖叫、视频中赵明远狰狞的面孔交织在一起。
退休?解脱?
不。
有些债,终究是要还的。
第三章 污点证据
夜色浓稠如墨,将城市紧紧包裹。周正坐在电脑前,屏幕幽蓝的光映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也照亮了摊在桌面的U盘和那张打印的录音截图。陈雪惊恐的尖叫和赵明远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在他脑海中反复冲撞,每一次都带来新的刺痛和灼烧感。陈雪母亲那双空洞绝望的眼睛,像两簇永不熄灭的鬼火,在他心底幽幽燃烧,驱散了所有关于退休的软弱念头。
他不能再等了。每一秒的拖延,都是对死者的亵渎,对生者的辜负。
匿名提交。这是唯一的,也是最初的选择。他不能暴露自己,至少在证据链完整、足以撼动赵家这棵盘根错节的大树之前,他必须隐藏在暗处。他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渠道,一个能直达核心、避开所有可能被赵家渗透的关节。
他选择了市检察院的匿名举报系统。这套系统独立运行,信息加密,理论上直通负责重大案件的检察官。周正戴上手套,将U盘里的视频文件和录音片段仔细拷贝到一个全新的、没有任何个人信息的空白U盘中。他反复检查,确保没有留下任何数字指纹。那张打印的截图,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机拍下清晰的照片。然后,他登录那个匿名的网络端口,填写着预设的表格——案件类型:故意杀人;涉案人员:赵明远;简要描述:提供蓝湾公寓坠楼案关键视听证据(视频及录音片段)。在提交人信息一栏,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匿名”。
光标在提交按钮上悬停了几秒。周正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孤注一掷的决绝,有对未知风险的警惕,更有一种沉甸甸的、仿佛终于卸下部分枷锁的释然。他点击了鼠标。
屏幕显示:“提交成功。感谢您对司法公正的支持。”
做完这一切,周正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城市的喧嚣隔着玻璃隐隐传来,却无法穿透他此刻内心的寂静。他知道,投下的石子已经入水,涟漪必将扩散。接下来,就是等待,以及应对可能随之而来的风暴。
等待的时间比预想的要短。
仅仅两天后,周正接到了检察院一位旧识,技术科老王的电话。电话里,老王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困惑和紧张:“老周,你……你是不是提交了什么东西到院里?关于蓝湾那个案子的?”
周正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老王,你说什么?我没提交过东西。”
“匿名系统那边,今天上午刚分到我这儿做初步技术验证……”老王的声音更低了,几乎是在耳语,“那份证据……视频和录音……提交人信息那一栏,系统后台记录显示……是你的名字!周正!”
轰!
周正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匿名提交!他明明选择了匿名!系统后台怎么会记录他的名字?!
“老王,你确定没看错?”周正的声音竭力保持平稳,但尾音还是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千真万确!系统日志里写得清清楚楚!提交IP是经过多层跳转的,查不到源头,但提交人身份认证信息那一栏,关联的就是你的内部人员识别码!老周,这到底怎么回事?那份证据……现在院里已经炸锅了!赵家那边肯定也收到风声了!”
周正的心沉到了谷底。匿名变成了实名。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还是系统被某种他无法想象的力量渗透了?无论哪种,他都已经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老王,那份证据本身,你看了吗?有什么问题?”周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抓住关键。
“视频……还有录音片段,”老王的声音充满了凝重,“内容太震撼了,如果属实,赵明远绝对跑不掉!但是……老周,我干技术这么多年,那份视频,有非常非常细微的、人为处理的痕迹!就在推人的关键帧前后!还有录音,音轨背景里有点不干净的杂波,像是被后期覆盖过一小段!虽然手法极其高明,几乎天衣无缝,但瞒不过专业设备和眼睛!现在院里几位领导意见分歧很大,有人认为这是铁证,必须重启调查;也有人质疑证据来源不明,存在篡改可能,合法性存疑!最关键的是,提交人是你……老周,你麻烦大了!”
篡改的痕迹被发现了。周正并不意外,他早已从视频的异常中察觉。但“提交人是他”这个信息,像一颗炸弹,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我知道了,老王,谢谢你。”周正的声音异常沙哑,“这事……我自己处理。”
挂断电话,周正只觉得一股巨大的疲惫和寒意席卷全身。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阳光刺眼,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匿名提交变成实名指控,证据本身被证实存在篡改可能……这简直是一步死棋!是谁?是谁有如此能量,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检察院的系统里做手脚,把他推出来当靶子?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屏幕亮起,推送了一条本地新闻头条的标题:
“惊天逆转?三年前蓝湾名媛坠楼案关键证据浮现,提交人疑为退休刑警队长!证据合法性遭质疑!”
风暴,以比他预想中更猛烈、更诡异的方式,降临了。
赵氏集团总部顶层,那间可以俯瞰大半个城市全景的奢华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巨大的环形会议桌旁,只坐了寥寥数人,却无一不是赵氏家族的核心与倚仗的智囊。
赵明远坐在主位下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摩挲着光滑的桌面,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面前摊开的平板电脑屏幕上,正是那条关于“退休刑警队长提交证据”的爆炸性新闻推送。
“废物!一群废物!”坐在主位上的赵氏集团掌舵人,赵明远的父亲赵宏斌,猛地一拍桌子,声音低沉却蕴含着雷霆之怒。他年过六旬,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眼神锐利如鹰,此刻却因为震怒而微微发红。“三年了!我花了多少钱,动用了多少关系,才把这件事彻底按下去!现在呢?一个快要退休的老警察,拿着一份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连检察院技术科都看出毛病的‘证据’,就把天给捅破了?!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负责家族法律事务的首席律师张维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冷静而锐利:“赵董,息怒。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应对。那份证据,无论真假,一旦进入司法程序并被媒体持续发酵,对我们极其不利。尤其是现在,提交人竟然是周正……这太诡异了。”
“诡异?”赵宏斌冷哼一声,“我看是有人活得不耐烦了!周正?那个三年前像条疯狗一样咬着不放的刑警队长?他快退休了,想临走前搏个名声?还是说……他背后有人指使?”
“周正这个人,我研究过,”张维快速说道,“性格执拗,认死理,三年前没能把明远定罪,一直是他心里的一根刺。他退休在即,铤而走险伪造或篡改证据的可能性……不能排除。但以他的能量,绝不可能绕过检察院的匿名系统,把自己的名字挂上去。这背后,一定有推手。”
“查!”赵宏斌斩钉截铁,“动用一切资源,给我查清楚!那份证据的来源!那个U盘!那个录音截图!还有,是谁在匿名系统里动了手脚!我要知道是谁在背后搞鬼!”
“已经在查了,”坐在角落阴影里的一个瘦削男人开口,声音沙哑,他是赵家见不得光的“清道夫”负责人,“IP经过多层加密跳转,非常专业,源头很难追溯。包裹的投递点附近监控被提前破坏,没有目击者。目前线索很少。”
“废物!”赵宏斌再次骂道,胸膛剧烈起伏。
“爸,现在最重要的是压下舆论!”赵明远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不能让媒体继续炒下去!还有检察院那边,必须让他们认定那份证据是非法获取、甚至是伪造的!是周正为了报复我搞出来的!”
张维点点头:“舆论方面,我们已经在联系几家关系密切的媒体,准备引导风向,重点质疑证据来源的非法性、提交人动机的可疑性(尤其是周正临近退休),以及证据本身存在的技术瑕疵。强调这是对赵氏集团和明远个人的恶意构陷。检察院那边……”他顿了顿,“我们的人已经在活动,会向相关领导强调此案证据链断裂多年,仅凭一份来源不明、疑点重重的‘新证据’重启调查,不仅浪费司法资源,更可能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损害司法公信力。必须要求他们谨慎处理,甚至……驳回。”
“不够!”赵宏斌眼神阴鸷,“光靠嘴皮子不够!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碰赵家,是要付出代价的!那个周正……他既然敢跳出来,就别想全身而退!伪造证据,诬告陷害,够他喝一壶的!他不是想当英雄吗?我让他身败名裂!”
他转向阴影里的男人:“周正那边,给我盯死了!他的一举一动,我都要知道!还有,给他点‘提醒’,让他知道,有些浑水,不是他能趟的!”
“明白。”阴影里的男人微微颔首。
赵宏斌环视在座众人,声音冰冷如铁:“我不管背后是谁在捣鬼,也不管那份证据是真是假。赵家的根基,不能动摇!明远,更不能有事!动用一切力量,把这件事给我压下去!不惜一切代价!”
会议在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氛围中结束。赵明远跟在父亲身后走出会议室,手心全是冷汗。他回头望了一眼落地窗外繁华的城市景象,第一次感觉到这璀璨灯火下潜藏的无边寒意。周正……那个他以为早已被时间埋葬的名字,此刻却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再次抵在了他的咽喉。
第四章 风暴中心
市局小会议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空调出风口发出单调的嗡鸣。周正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对面是分局政委李国栋和市局纪检组的一位年轻干事。李国栋的脸色很难看,手指烦躁地敲着桌面上的那份打印出来的新闻截图和一份检察院转来的初步技术分析报告。
“老周,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兵,现在搞成这样,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搁?”李国栋的声音压抑着怒火,更多的是痛心,“匿名系统后台记录显示是你提交的!那份视频和录音,技术科老王亲自验证,关键帧有篡改痕迹,录音背景杂音异常!你告诉我,这到底怎么回事?你是不是真像外面传的那样,为了三年前那个案子,自己伪造了证据?”
周正腰背挺得笔直,目光平静地迎向李国栋。他太了解这位老领导了,李国栋的质问里,七分是职责所系的压力,三分是怕他真走了歪路的担忧。他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听不出丝毫慌乱:“政委,那份证据,不是我伪造的。我收到它,就像收到一个指向真相的坐标。至于它为什么会有篡改痕迹,这正是最大的谜团,也是我们需要查清的。至于匿名系统显示我的名字……”他顿了顿,眼神锐利起来,“这恰恰证明,有人不希望这份证据被匿名提交,他们需要一个人站出来当靶子,而我就是那个被选中的目标。”
“靶子?”李国栋眉头紧锁,“谁有这么大能耐,能在检察院的系统里动手脚?”
“政委,三年前我们没能钉死赵明远,是因为关键证据离奇消失。”周正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三年后,指向他的铁证出现,却带着‘污点’,提交人还被强行实名化。您觉得,这仅仅是巧合吗?谁最害怕这份证据被深挖下去?谁有能力、有动机做这一切?”
李国栋沉默了。周正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破了表面的混乱,直指核心。他烦躁地挥挥手:“现在不是跟我讲推理的时候!检察院那边压力很大,舆论也炸了锅!赵家的律师团不是吃素的,他们已经公开质疑证据合法性,矛头直指你伪造证据、诬告陷害!上面要求我们内部先自查!你暂时停职,配合调查!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不要离开本市,随时接受问询!”
停职。周正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他站起身,没有争辩,只是点了点头:“我服从组织决定。但我请求组织,不要被表面的‘污点’蒙蔽,那份证据的核心内容,陈雪坠楼前与赵明远的冲突,是真实的。技术上的瑕疵,掩盖不了事实的真相。”
走出分局大楼,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周正站在台阶上,眯着眼看着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流。停职,意味着他失去了官方身份的保护,也失去了调动资源的权力。他彻底暴露在了对手的视野里,成了一个活靶子。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不是电话,是一条短信,来自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内容只有冰冷的七个字:
你知道得太多了。
一股寒意瞬间顺着脊椎爬升。周正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扫过街对面停着的几辆不起眼的轿车,扫过路边报亭后假装看报的男人,扫过远处写字楼玻璃幕墙的反光。他无法确定威胁来自哪个方向,但那种被毒蛇盯上的阴冷感,无比清晰。赵家的反击,比他预想的更快,也更直接。这不仅仅是司法层面的打压,更是赤裸裸的人身威胁。
他没有回复,只是面无表情地将那条短信删除,然后迈步走下台阶,汇入人流。每一步,都感觉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
市检察院反贪局一间略显拥挤的办公室里,年轻的女检察官林薇正对着电脑屏幕皱眉。屏幕上分屏显示着两份文件:左边是技术科老王出具的详细鉴定报告,用专业术语标注着视频关键帧的像素异常和录音背景杂波的不自然覆盖;右边是周正的档案,厚厚一叠,记录着他三十年刑警生涯的功勋,以及三年前在蓝湾公寓案中的挫败和坚持。
林薇揉了揉眉心。她刚被指派负责调查这起“退休刑警队长涉嫌伪造证据”案,压力巨大。周正的名字,在系统内是个传奇,也是个争议。能力强,破案无数,但性格执拗,认死理。三年前蓝湾案,他像一头受伤的孤狼,最终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赵明远脱罪。如今,在退休前夕,他实名提交了这样一份带着明显技术瑕疵的证据?
动机是什么?为了正义?为了弥补当年的遗憾?还是真如赵家律师所言,是出于私怨的诬告?
林薇的目光在鉴定报告和周正的档案之间来回移动。报告冰冷地指出了证据的“污点”,而档案里那些泛黄的表彰记录和同事评价,却勾勒出一个截然不同的形象——一个将“真相”刻进骨子里的老警察。她不相信这样一个警察会愚蠢到伪造一份如此容易被技术手段识破的证据。但系统后台记录的铁证又该如何解释?那份证据的来源更是迷雾重重。
矛盾。巨大的矛盾。林薇感到一阵烦躁。她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院子里步履匆匆的同僚。这案子像个烫手山芋,背后牵扯的力量让她本能地感到不安。赵家庞大的身影如同乌云般笼罩在案件上空。她接到的指示很明确:查清证据来源,查清周正的行为是否违规甚至违法。
但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在问:如果那份证据的核心内容是真的呢?如果周正是被陷害的呢?那她现在的调查,会不会成为帮凶?
犹豫片刻,林薇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帮我查一下周正的联系方式。另外,安排一下,下午我要去趟市局,见见他。”
下午三点,市局附近一家略显嘈杂的咖啡馆角落。周正看着坐在对面的年轻女检察官。林薇很年轻,穿着合身的检察官制服,眼神清澈锐利,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但眉宇间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和探究。
“周队长,我是市检察院反贪局的林薇,负责调查您提交证据的相关情况。”林薇开门见山,语气公事公办,同时仔细观察着周正的反应。
周正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林检察官,你好。我现在是停职状态,叫我周正就行。”
“好,周正同志。”林薇拿出录音笔,“按照规定,我们的谈话需要录音,可以吗?”
“可以。”周正很配合。
“首先,关于您通过检察院匿名系统提交的视听证据,后台记录显示提交人信息关联的是您的内部识别码,也就是实名提交。对此,您有什么解释?”
“我选择的是匿名提交。”周正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我反复确认过选项。至于系统为什么会显示我的名字,我不知道原因。我怀疑系统被入侵或篡改。”
“有证据吗?”林薇追问。
“我没有技术能力证明这一点。这需要检察院自查。”周正回答。
“那么,证据本身呢?”林薇将打印出来的鉴定报告关键部分推到周正面前,“技术鉴定显示,视频关键帧存在不自然的像素跳跃和扭曲,录音背景有疑似后期覆盖的杂波。您对此是否知情?这些痕迹是否与您有关?”
周正的目光扫过报告,眼神没有丝毫波动:“我收到证据时,就发现了视频的异常。这也是我最初没有直接报警,而是选择匿名提交的原因之一。我怀疑证据在到我手之前,或者更早,就被人动过手脚。但我收到的原始文件就是如此。至于录音,我当时没有设备进行深度分析。”
“您收到的?”林薇捕捉到关键信息,“您是说,证据并非您亲自获取,而是有人匿名寄给您的?”
“是的。一个没有寄件人信息的包裹,直接放在了我家门口。”周正回答。
“包裹还在吗?里面的原始载体呢?”
“包裹是普通纸盒,被我处理掉了。原始载体是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U盘和一张打印的截图,我已经提交给检察院了。”周正顿了顿,“林检察官,技术上的瑕疵,或许是有人故意留下的‘污点’,目的是让这份证据失去效力,甚至反过来构陷提交者。但你不能否认视频里记录的内容——赵明远对陈雪的暴力行为,以及陈雪坠楼前两人的位置关系。这些画面本身,没有经过拼接伪造。”
林薇沉默了。周正的话逻辑清晰,直指核心。他承认了证据的“污点”,却将矛头指向了更深的黑手。他的坦诚,反而让林薇心中的天平微微倾斜。一个伪造证据的人,会如此坦然地承认证据有问题吗?
“最后一个问题,周正同志。”林薇直视着周正的眼睛,试图从中捕捉一丝心虚或闪躲,“您的动机是什么?在退休前夕,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提交这样一份存在明显问题的证据?仅仅是因为三年前的遗憾吗?”
周正迎着她的目光,那双经历过无数风雨的眼睛里,此刻只有一片深沉的平静,以及一种近乎悲壮的执着。
“林检察官,”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当你亲眼看着一个母亲因为失去女儿而彻底枯萎,当你明知道凶手就在眼前却因为证据消失而无可奈何,当你知道正义被金钱和权力扭曲……有些事,就成了你心里拔不掉的刺。退休?名声?和一条年轻的生命,和一个破碎的家庭相比,这些都不重要。我的动机很简单,就是让真相大白,让该负责的人负责。至于风险……”他嘴角扯出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从我决定提交那一刻起,就没想过能全身而退。现在,他们不是已经动手了吗?”
他拿出手机,调出那条被删除短信的记录,屏幕对着林薇晃了晃。
林薇看着那七个字——“你知道得太多了”——心脏猛地一缩。咖啡馆的嘈杂声仿佛瞬间远去,只剩下一种无声的寒意弥漫在两人之间。周正的眼神告诉她,这不是玩笑,也不是臆想。
“这……”林薇一时语塞。
“林检察官,”周正收起手机,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你在查我,查证据的来源和真伪。但你想过没有,真正需要被彻查的,是那份证据指向的罪恶,以及……是谁在拼命掩盖它,甚至不惜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来威胁一个警察?你怕查到最后,查到的真相,连你自己都承受不起吗?”
林薇心头一震,握着录音笔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周正的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她心中那扇名为“顾虑”的门。他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没有祈求,没有辩解,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洞察——仿佛早已看穿了她内心的挣扎和动摇。
“我的办公室下午还有事,”林薇深吸一口气,避开了周正的目光,声音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静,“今天的谈话就到这里。后续如果有需要,我们会再联系你。周正同志,在调查期间,请务必遵守停职规定,不要离开本市。”
她收起录音笔,起身离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咖啡馆里显得有些突兀。周正没有动,只是端起早已冷掉的咖啡,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他看着林薇略显匆忙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眼神深邃。
他知道,这个年轻的检察官,心中的天平已经开始倾斜。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在真相的土壤里生根发芽。而他和她之间这场若即若离的合作,或者说博弈,才刚刚开始。风暴的中心,漩涡只会越来越急。他放下咖啡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手机。那条威胁短信的寒意,似乎还残留在他指尖。赵家的反击绝不会止步于此,真正的危险,或许还在后面。
第五章 暗流涌动
咖啡馆的玻璃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室内的暖意和嘈杂。周正站在人行道上,初冬的寒风像细密的针,扎透了他单薄的夹克。他下意识地紧了紧衣领,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街角。对面报刊亭后那个看报的男人已经不见了,换成了一个低头玩手机的青年,帽檐压得很低。街角那辆银灰色轿车,似乎也往前挪动了半个车位。
你知道得太多了。
那条短信的寒意,比这冷风更刺骨。周正没有停留,转身汇入人流,步伐稳健,但全身的感官都像绷紧的弦。他能感觉到若有若无的视线黏在背上,像黑暗中窥伺的爬虫。停职,失去警徽的庇护,他彻底暴露在对手的狩猎场里。赵家的反击,远不止司法层面的绞杀,还有这如影随形的死亡威胁。
他没有直接回家。那个被监控覆盖、可能早已被翻查过的家,此刻更像一个陷阱。他拐进一条老旧的巷子,七弯八绕,确认甩掉了可能的尾巴后,才在一个不起眼的公用电话亭前停下。他拨通了陈雪母亲的电话,声音低沉而简短:“阿姨,是我,周正。方便见一面吗?……好,老地方。”
半小时后,城郊一处僻静的小公园。枯黄的梧桐叶在寒风中打着旋儿落下。陈雪的母亲,那位三年前在女儿墓前彻底枯萎的老人,此刻裹着厚厚的旧棉袄,坐在冰凉的长椅上,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褪色的布包。她的眼神比上次见面更加浑浊,但看到周正时,里面燃起一丝微弱的光。
“周队长……”老人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阿姨,叫我周正就行。”周正在她身边坐下,隔着一段距离,警惕地留意着四周。
老人颤抖着手,把怀里的布包递给他:“雪儿……雪儿的东西……她出事前……寄存在我这里……说……说万一她有什么事……让我交给信得过的人……”她的眼泪无声地滚落,“我……我不敢看……我怕……”
周正的心猛地一沉。他接过布包,入手沉甸甸的,带着老人身体的余温。他轻轻打开,里面是一本厚厚的硬壳笔记本,封面是陈雪喜欢的淡紫色,还有一个小小的密码锁。
“她……她说过密码……”老人努力回忆着,声音哽咽,“是……是她第一次拿到工资的日子……零五……零五二八……”
周正的手指微微发颤,输入“050528”。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他翻开扉页,一行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请把它交给能照亮黑暗的人。——雪。”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涌上喉咙。周正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快速翻动起来。日记内容跨度很长,记录着陈雪与赵明远交往的点滴,甜蜜、争吵、迷茫……直到最后几个月,字里行间开始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恐惧和不安。
“……他又带我去那个地方了。‘清荷苑’,名字真好听,可里面……那些人,那些眼神,像要把人剥光……明远让我陪李总喝酒,李总的手……我不敢躲……赵伯伯也在,他看我的眼神,像看一件货物……”
“……今晚他们谈的事情……我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懂……什么‘地皮’、‘批文’、‘置换’……还有几个名字,常在电视里看到……王……张……他们举杯的时候,笑得真开心,可我觉得好冷……”
“……我偷偷录了一点……手机藏在包里……他们说的话……太可怕了……明远发现我在录音,他抢走了我的手机,眼神好凶……他说我找死……我害怕……”
“……那个U盘!对,U盘!我偷偷备份了……藏在……藏在……”
日记在这里戛然而止,最后几页被粗暴地撕掉了,只留下参差的毛边。周正的心跳如擂鼓。秘密聚会!权贵交易!陈雪不仅目睹了,还试图留下证据!她提到的U盘备份,很可能就是那份关键录音的源头!而她的死……绝不仅仅是一场意外或情杀!
“阿姨,谢谢您!”周正合上日记本,郑重地放回布包,紧紧握住老人冰冷枯瘦的手,“小雪她……是个勇敢的好姑娘。您放心,我不会让她白死!”
老人浑浊的眼里泪水涟涟,只是用力地点着头,说不出话。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一栋安保森严的别墅地下室内。空气里弥漫着电子设备散热特有的焦糊味和浓重的咖啡因气息。巨大的曲面屏占据了整面墙,幽蓝的光线映照着几张年轻却疲惫的脸庞。这里是赵明远重金打造的网络“作战室”。
“老板,目标很狡猾。”一个头发油腻、戴着厚厚镜片的年轻人,手指在键盘上敲出残影,屏幕上瀑布般滚过密密麻麻的代码和IP地址,“原始证据文件的数字指纹被多层跳板掩盖,源头指向海外几个公共代理节点,都是肉鸡,查不到真实来源。”
赵明远靠在真皮转椅里,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手里把玩着一个精致的金属打火机,开合间发出清脆的“咔哒”声。“我花大价钱请你们来,不是听你说‘查不到’的。”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那份录音,那段视频,到底是从哪里流出来的?是谁在背后搞鬼?周正那个老东西,他哪来的本事搞到这些?”
“技术层面,周正不具备这种能力。”另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黑客接口,她的声音冷静而专业,“文件虽然被篡改过,手法很粗糙,像是故意留下的破绽。但原始素材的获取,尤其是那段视频,需要极高的权限和接近实时的入侵能力。蓝湾公寓的安保系统是定制级的。”
“继续挖!”赵明远猛地将打火机拍在桌上,“所有可能接触过当年监控备份的人,所有和陈雪有过联系的人,所有周正最近接触过的人!给我一寸一寸地筛!还有,盯死周正!他现在停职了,就是拔了牙的老虎,我要知道他每分每秒在干什么,见了谁!任何异常,立刻报告!”
“明白!”油头青年抹了把额头的汗,手指敲击得更快了,“我们正在尝试回溯匿名提交系统的日志,虽然提交人信息被篡改指向周正,但最初的访问路径和操作痕迹可能还有残留……另外,对周正家附近的监控和通讯基站信号进行持续监控分析,他今天下午离开市局后,行踪轨迹有些异常,中途有大约四十分钟的通讯静默和位置丢失……”
周正回到那个如今感觉危机四伏的家,反锁好门,拉上厚厚的窗帘。他没有开灯,在黑暗中坐了很久,直到眼睛适应了昏暗。他拿出陈雪的日记,借着窗外微弱的路灯光,再次仔细翻阅,尤其是那些提到“清荷苑”聚会和那些大人物的片段。
“王……张……”周正默念着这两个姓氏。在本市,这两个姓氏代表着什么,他心知肚明。一个是主管城建规划的副市长王振海,一个是手握土地审批大权的国土资源局局长张立峰。赵家庞大的商业帝国,尤其是地产板块,与这两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陈雪日记里提到的“地皮”、“批文”、“置换”,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周正脑中尘封的卷宗——几起涉及巨额国有资产流失、违规土地转让的旧案疑点,当时线索中断,不了了之,背后似乎都有赵家和这两位的身影。
难道陈雪就是因为无意中撞破了这些权钱交易的黑幕,才招致杀身之祸?赵明远恐怕也只是被推出来处理“麻烦”的执行者,真正的黑手,隐藏在更深处。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那个几乎被遗忘的、用于和线人单线联系的旧手机,屏幕突然微弱地亮了一下,发出极轻微的震动。没有来电显示,只有一条新信息。
周正警惕地拿起手机,点开。信息没有署名,内容只有一串看似杂乱无章的字母和数字组合,夹杂着几个标点符号。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这是他和极少数绝对信任的旧同事之间约定的、基于特定书籍页码的简单密码。他迅速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蒙尘的《刑法学教程》,对照着密码,手指划过一行行文字。
信息被破译出来,只有短短一行字:
王、张、李(省厅)、赵家,利益捆绑,小心灭口。证据指向清荷苑。林。
周正盯着那个“林”字,心脏狂跳。林薇!是她!这条信息证实了他的猜测,也揭示了更可怕的网络——连省厅高层都牵扯其中!而“小心灭口”四个字,更是让他脊背发凉。林薇冒险传递这个消息,意味着她也意识到了危险,并且……她选择站在了真相这一边,尽管是以这种隐秘的方式。
风暴的中心,暗流汹涌,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收紧,而网中的猎物,似乎远不止他周正一人。
地下室里,油头青年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老板!抓到了!提交系统日志里发现一个异常访问!虽然被多层伪装和清洗,但有一个微小的流量特征残留!我们比对了几十万个样本,锁定了源头的大致物理区域——城西老城区,具体范围正在缩小!同时,基站信号分析显示,周正今天下午的静默时段,信号最后消失的位置……也在那个区域!”
赵明远霍然起身,眼中寒光爆射:“给我精确位置!立刻!马上!”
第六章 危险游戏
城西老城区。这个信息像一枚烧红的铁钉,狠狠扎进周正的神经末梢。他猛地从沙发上弹起,几步冲到窗边,将厚重的窗帘拉开一条细缝。楼下街道空荡寂静,只有一盏昏黄的路灯在寒风中摇曳,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没有可疑车辆,没有徘徊的人影。但这片死寂反而更让人心悸。赵家的“作战室”已经将搜索圈缩小到这里,他藏身的这个老破小,还能安全多久?
他迅速环顾这个临时租下的、几乎家徒四壁的单间。陈雪的日记被他用防水袋仔细封好,塞进了厨房下水管道一个隐秘的检修口里。那个旧手机,他抠掉了电池,用锡纸层层包裹,塞进了抽水马桶水箱的角落。任何可能暴露位置、泄露信息的电子设备,此刻都是致命的累赘。
小心灭口。
林薇那条用密码传递的信息,每一个字都带着血的重量。她冒险送出这个警告,意味着她自己也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周正的心揪紧了。他必须做点什么,不能让她独自承受那滔天的压力。但怎么联系?常规通讯渠道必然被严密监控。
一个念头闪过。他记得林薇提过,她每周三中午会固定去市检察院对面那家叫“静心”的素食馆吃饭,风雨无阻,那是她难得的放松时刻。今天,恰好是周三。
时间紧迫。周正换上一件深灰色的旧夹克,戴上鸭舌帽和口罩,将帽檐压得极低。他没有走正门,而是从阳台翻出去,沿着锈迹斑斑的消防梯悄无声息地滑落到楼下狭窄的后巷。巷子里堆满杂物,散发着潮湿的霉味。他像一道影子,贴着墙壁快速移动,避开主路监控,朝着“静心”素食馆的方向迂回前进。
同一时间,市检察院大楼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林薇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她僵在原地,瞳孔因为震惊而放大。
她的办公室,被彻底翻了个底朝天!
文件柜的抽屉全部被拉开,里面的卷宗、文件像垃圾一样被倾倒在地上,散落得到处都是。办公桌的每一个角落都被撬开,电脑主机箱的侧板被卸下,里面的硬盘不翼而飞。书架上的书籍被粗暴地扫落,甚至她养在窗台的一小盆绿萝也被打翻在地,泥土溅得到处都是,翠绿的叶片可怜地蜷缩在污浊里。
一片狼藉。
她负责调查周正涉嫌伪造证据案的所有纸质卷宗、电子备份、分析报告……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连同那台存有原始数据痕迹、她还没来得及完全分析的旧硬盘。
这不是普通的盗窃。这是精准的、毁灭性的打击!目标明确——抹掉她手上所有关于周正案、关于那份匿名证据的调查痕迹!
林薇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愤怒和更深的恐惧攫住了心脏。她扶着门框,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对手的动作太快了!快得超出了她的想象。她只是冒险发了一条警告信息,仅仅几个小时,报复就如此迅猛地降临。这不仅仅是警告,这是赤裸裸的宣战,宣告着她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掌控之中。
“林检察官?”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是隔壁办公室的年轻书记员小刘,她看着林薇办公室的惨状,吓得捂住了嘴,“天哪!这……这是怎么了?要不要报警?”
报警?林薇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报警抓谁?抓那些可能穿着制服、拿着合法搜查令的人吗?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没事,小刘,可能是……进贼了。我自己处理就好,谢谢。”
她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地上散落的文件碎片刺痛了她的眼睛。完了。所有指向证据来源、指向幕后黑手的线索,都被掐断了。周正那边……他现在怎么样了?赵家的人,是不是已经找上他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感将她淹没。
“静心”素食馆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食物的清香。林薇坐在她常坐的靠窗角落,面前摆着一份几乎没动过的素面。她脸色苍白,眼神有些涣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桌面。办公室被毁的冲击还在她脑中回荡,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思绪。
一个穿着深灰色夹克、戴着鸭舌帽的身影在她对面坐下,帽檐压得很低。
林薇猛地一惊,下意识地要起身。
“别动,是我。”一个刻意压低的、沙哑的声音传来。
林薇的心脏几乎停跳了一拍。她认出了那个声音,是周正!他竟然真的找来了!她紧张地环顾四周,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怎么敢来这里?他们……他们盯上我了!我的办公室……被毁了!所有东西都没了!”
周正的心猛地一沉。最坏的情况发生了。他隔着桌子,看到林薇眼中强忍的惊惶和疲惫,沉声道:“我知道。我收到了你的警告。‘小心灭口’。”
林薇的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眼圈有些发红。她没想到他真的破译了那条信息。“他们……他们的能量太大了。省厅的李副厅长……可能也……”她说不下去了,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窒息。
“听着,林薇,”周正的声音异常沉稳,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现在害怕没有用。他们越是疯狂,越说明我们接近了真相。陈雪的死,绝不只是赵明远一个人的事,背后是一张巨大的网。你办公室被毁,恰恰证明你查到了让他们害怕的东西。”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着她:“我需要你的帮助。现在,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林薇看着周正那双在帽檐阴影下依然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和燃烧的怒火。这眼神像一针强心剂,让她慌乱的心绪稍稍平复了一些。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你说,我能做什么?”
“陈雪生前,除了赵明远,和谁走得最近?有没有特别信任的朋友或者同事?日记里提到她备份了证据,但具体藏在哪里,最后几页被撕掉了。”周正语速很快,“我们需要找到那个U盘,或者找到知道内情的人。”
林薇蹙眉思索,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忽然,她眼睛一亮:“张婷!陈雪大学时的室友,也是她进赵氏集团后的同事!她们关系一直很好!陈雪出事前……大概半个月,我因为一个经济纠纷案找陈雪了解情况时,她提过一嘴,说张婷好像知道些什么,很担心她……后来陈雪出事,张婷很快就辞职了,听说回了老家,但具体哪里不清楚。”
“张婷……”周正默念着这个名字,一个新的线索点在他脑中点亮。“能找到她的联系方式或者老家地址吗?”
“我试试!”林薇立刻拿出手机,但随即又顿住了,脸上露出警惕,“我的通讯可能被监控了。”
“用这个。”周正不动声色地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最老款的、屏幕只有指甲盖大小的诺基亚功能机,推到她面前,“新的,没登记过。用完就处理掉。”
林薇接过那个沉甸甸的“古董”,心中稍定。她迅速拨通了一个内部档案查询的号码,用检察官的身份和一套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很快便问到了张婷老家的地址——邻省一个叫青河的小县城。
“青河县,柳林镇,向阳街17号。”林薇将地址写在餐巾纸上,连同那个旧手机一起推回给周正,“周队……小心!”
周正收起纸条和手机,深深看了林薇一眼:“你也是。保护好自己。记住,活着,才能看到真相大白的那天。”
他压低帽檐,起身,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餐馆外的人流中,转眼消失不见。
林薇看着窗外周正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前那碗早已凉透的素面,心中五味杂陈。恐惧依然存在,但一种更强烈的、被点燃的斗志,正从心底悄然升起。她拿起筷子,夹起一筷子面条,用力地塞进嘴里。她需要力量。
周正没有片刻停留。他不敢回城西的出租屋,那里很可能已经暴露。他辗转了几趟公交车,在确认甩掉所有可能的尾巴后,在一个偏僻的城乡结合部下了车。他用身上仅剩的现金,在一个不需要身份证的小旅馆开了个最便宜的房间。
房间狭小阴暗,弥漫着一股霉味。周正顾不上这些,他锁好门,立刻拿出那个旧手机,拨通了张婷老家的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一个带着浓重乡音、略显苍老的女声传来:“喂?哪位啊?”
“您好,请问是张婷家吗?”周正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
“是……是啊,你找婷婷?”女人的声音带着一丝警惕。
“阿姨您好,我是张婷以前在江州市的同事,姓周。有点工作上的事情想找她了解一下,请问她在家吗?”周正编了个合理的身份。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女人叹了口气:“婷婷……她不在家。前阵子回来过,住了没两天,就说要出去散散心……唉,这孩子,自从她那个好朋友出事后,就一直心事重重的,问她也不说……现在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周正的心沉了下去。张婷不在家?是巧合,还是……她也感觉到了危险,提前躲起来了?
“阿姨,您知道她可能去哪里吗?或者,她有没有跟您提过什么特别的事情?关于她那个好朋友陈雪的?”周正试探着问。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这次更长。周正几乎能听到老人粗重的呼吸声。过了好一会儿,老人才压低声音,带着哭腔说:“周……周同志是吧?我……我偷偷跟你说,你可别告诉别人……婷婷回来那晚,抱着我哭了好久,说她害怕……她说小雪……小雪死得冤啊!她说小雪出事前找过她,说……说手里有东西,能扳倒一个大人物!还说要是她出了事,就让婷婷把东西交给……交给一个姓周的警察……可婷婷说,她根本不知道小雪说的东西是什么,也不知道那个周警察是谁……她怕啊!怕那些人找上门来……”
姓周的警察!
周正浑身一震!陈雪在预感自己可能遭遇不测时,竟然指定了他!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是沉甸甸的责任,更是被死者托付的悲怆。
“阿姨,我就是那个姓周的警察,周正。”他沉声说,“您放心,我一定会找到张婷,保护好她。您知道她可能去哪里了吗?任何线索都行!”
老人似乎被他的身份吓了一跳,声音更低了:“她……她临走前,好像……好像说过要去海边……对,海边!她说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待着……好像是……是叫‘月牙湾’?对,月牙湾!在咱们省东边……”
月牙湾!一个海滨小镇的名字!
“谢谢您,阿姨!太感谢了!”周正记下这个关键地名,“您自己也要多保重,关好门窗,最近不要给陌生人开门。如果有人问起张婷,就说不知道!”
挂断电话,周正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虽然一波三折,但终于找到了张婷的下落!她是陈雪生前最后托付的人,很可能掌握着关键信息,甚至是那个至关重要的U盘备份!
希望就在眼前!
他立刻开始盘算去月牙湾的路线。不能坐飞机高铁,实名制等于自投罗网。长途大巴需要身份证,风险也大。看来只能想办法搭顺风车或者走国道了。
就在他凝神思考脱身之计的瞬间,窗外楼下,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面包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小旅馆对面的阴影里。车窗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的人影。但一股无形的、冰冷的杀意,却仿佛穿透了墙壁,锁定了这个狭小房间里的猎物。
周正猛地感到一阵心悸,他几乎是本能地扑到窗边,将窗帘拉开一条几乎看不见的缝隙。
那辆黑色的面包车,像一头蛰伏的野兽,静静地停在那里。
他们,终究还是追来了!而且,比他预想的更快!
第七章 真相拼图
那辆幽灵般的黑色面包车像一块沉甸甸的铅块,压在周正的心口。他屏住呼吸,窗帘缝隙后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团阴影。车内的人没有立刻行动,他们在观察,在确认,如同经验丰富的猎手在围捕受伤的猎物前最后的耐心。每一秒的寂静都拉长了死亡的倒计时。
不能坐以待毙!
周正猛地缩回头,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肾上腺素瞬间飙升。狭小的房间此刻成了绝境。他迅速扫视四周——一张硬板床,一个掉漆的床头柜,一个布满水渍的卫生间。唯一的出口是那扇薄薄的木门,门外是狭窄的走廊,楼梯口就在不远处。
他冲到卫生间,拧开水龙头,让水流哗哗作响,制造人还在里面的假象。同时,他脱下身上的深灰色夹克,反穿在身上,露出里面一件不起眼的深蓝色工装衬衣。鸭舌帽被塞进背包最底层,换上一顶同样破旧但颜色不同的棒球帽。他抓起桌上半瓶矿泉水,拧开盖子,将水猛地泼在自己脸上和头发上,又胡乱抹了一把,让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改变轮廓。最后,他从背包角落里摸出一个备用的、更厚实的口罩戴上。
几秒钟内,他完成了最简单的伪装。镜子里的男人眼神疲惫,头发凌乱潮湿,穿着普通的工装,与几分钟前那个警惕的逃亡者判若两人。
走廊里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不止一个!很轻,但踩在老旧地板上细微的吱呀声,在周正高度集中的听觉里如同擂鼓。他们上来了!目标明确!
周正不再犹豫。他猛地拉开房门,没有冲向楼梯,反而朝着走廊另一端——那扇通往旅馆后厨和杂物间的侧门狂奔而去!这个方向出乎意料,他赌对方的主力会堵在楼梯口和前门。
果然,两个穿着黑色夹克、身形精悍的男人刚踏上二楼走廊,就看到一个身影从目标房间斜对面的门里冲出,朝着反方向狂奔。两人一愣,其中一人下意识喊:“站住!”同时拔腿就追。
周正头也不回,用尽全身力气撞开那扇油腻腻的侧门,冲进弥漫着油烟和剩菜馊味的后厨。一个胖厨师正叼着烟切菜,被突然闯入的周正吓了一跳,刀差点脱手。周正顾不上解释,推开后门,冲进堆满垃圾桶和泔水桶的后巷。
刺鼻的恶臭扑面而来。他毫不停顿,踩着湿滑的地面,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巷子深处狂奔。身后传来追赶者的脚步声和胖厨师的叫骂声。
巷子七拐八绕,如同迷宫。周正凭借多年刑警的经验和对地形的敏锐直觉,不断变换方向,利用堆积如山的杂物和晾晒的衣物作为掩护。他听到追赶者的脚步声被甩开了一段距离,但对方显然训练有素,没有放弃。
前方出现一个岔口,一边通往车水马龙的大路,另一边则通向一片待拆迁的破败棚户区。周正毫不犹豫地钻进了棚户区。低矮的砖房摇摇欲坠,狭窄的通道仅容一人通过,晾衣绳上挂着破旧的衣物,地面污水横流。这里是城市光鲜表皮下的疮疤,也是最好的藏身之所。
他像一只受惊的狸猫,在迷宫般的棚户区里穿梭,时而翻过矮墙,时而钻进废弃的房屋。追赶者的声音渐渐被甩远,最终消失在嘈杂的市井背景音里。
周正靠在一堵断墙后,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浸透了内衣。他大口喘着气,冰冷的空气灼烧着喉咙。暂时安全了。但这次遭遇战像一盆冰水,彻底浇醒了他。
被动逃亡,只有死路一条。赵家的触手无处不在,他们的资源和决心远超他的想象。躲藏、转移,永远是被追着打。要想破局,必须主动出击,直捣黄龙!必须拿到那份能一锤定音、让赵明远再也无法狡辩的铁证!
陈雪坠楼当晚,赵家别墅的原始监控!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迷雾。赵明远当初能脱罪,最关键的就是那段被篡改、关键部分缺失的监控录像。如果能拿到完整的、未被篡改的原始文件,证明陈雪是被推下楼而非“意外失足”或“自杀”,一切谎言都将土崩瓦解!
风险?九死一生!赵家别墅的安保级别,经过陈雪一案后,必然提升到了近乎变态的程度。但那又如何?他周正早已无路可退。林薇的办公室被毁,张婷下落不明,自己如同丧家之犬,赵家步步紧逼,甚至不惜动用“灭口”的手段。与其在逃亡中耗尽最后一丝力气,不如拼死一搏,用命去赌一个真相!
目标锁定:赵家山顶别墅。
接下来的两天,周正如同真正的幽灵,在城市的阴影中游荡。他彻底放弃了固定住所,像流浪汉一样睡在废弃工地、桥洞,甚至公园的长椅。他用仅剩的现金购买最便宜的食物和水,同时利用一切机会观察、收集关于赵家别墅的信息。
他伪装成登山客,远远绕着别墅所在的山麓观察。高墙电网,遍布墙头的摄像头如同冰冷的眼睛,无死角地扫视着周围。大门厚重,有保安亭,进出车辆都需要严格盘查。别墅主体建筑位于半山腰,视野开阔,任何靠近都极易被发现。
他混入给别墅区提供园艺服务的工人队伍,在附近打零工,从工头和其他工人口中套取零碎信息。得知别墅内部安保由一家顶级安保公司负责,除了明哨,还有不定时巡逻的暗哨。别墅内部据说还装有最先进的红外感应和压力传感系统。
他还冒险潜入附近一个高档小区的物业监控室(利用老旧的消防通道漏洞),调看了几天来赵家别墅外围道路的监控录像。发现每天凌晨三点到四点之间,是安保人员换岗和巡逻路线调整的间隙,也是别墅内部灯光最稀少、人员最疲惫的时刻。同时,他注意到别墅后山有一片相对陡峭、植被茂密的区域,因为地形原因,摄像头覆盖存在一个微小的盲区。
一个极其冒险、成功率渺茫的计划,在周正脑中逐渐成型。他需要精确到秒的行动,需要一点运气,更需要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心。
第三天深夜,月黑风高。
周正如同壁虎般紧贴在赵家别墅后山陡峭的岩壁上。他穿着深黑色的紧身衣,脸上涂着油彩,背上是一个轻便的防水背包,里面装着微型强光手电、多功能工具钳、数据拷贝设备和几个自制的小玩意儿。冰冷的山风呼啸着刮过裸露的岩石,吹得他几乎睁不开眼。下方,是灯火辉煌的别墅区,上方,是寂静无声的赵家堡垒。
他选择的攀爬路线极其刁钻,几乎是垂直的岩壁,布满湿滑的青苔。每一步都踩在生死边缘,手指抠进岩石缝隙,指甲崩裂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汗水混合着油彩流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他全神贯注,调动起身体里每一分潜藏的力量和几十年的刑警生涯磨练出的坚韧意志。
时间一点点流逝。凌晨三点十五分。
终于,他的手指触碰到了别墅后花园那道冰冷的高墙顶端。电网近在咫尺,发出细微的嗡鸣。周正屏住呼吸,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用绝缘胶布包裹的金属装置——一个简陋但有效的电磁脉冲干扰器。这是他利用废弃电器元件和从黑市买来的零件拼凑出来的,效果未知,成败在此一举。
他将干扰器小心翼翼地贴近电网,按下了启动按钮。
嗡鸣声瞬间消失了。电网的指示灯暗了下去。
成了!周正心中狂喜,但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像一道轻烟,翻过高墙,悄无声息地落在松软的草坪上。落地瞬间,他立刻伏低身体,借助灌木丛的阴影,一动不动地观察。
别墅主体建筑如同一头沉睡的巨兽,只有零星几盏夜灯亮着。他能看到远处巡逻保安手电筒的光柱规律性地扫过前院。后花园相对安静。他按照记忆中的监控盲区路线,猫着腰,利用假山、喷泉池和大型盆栽作为掩护,快速而谨慎地向别墅后门移动。
后门是厚重的实木门,配有电子密码锁和指纹识别。强攻不可能。周正的目光落在门旁墙壁上一个不起眼的方形金属盖板上——那是安保系统的线路检修口。他用工具钳小心地撬开盖板,里面是密密麻麻的线缆。他拿出一个便携式的信号解码器(同样是自制产品),连接到主控线路上。屏幕上代码飞速滚动,他在赌,赌这个安保系统存在一个不为人知的、用于紧急维护的后门程序漏洞。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一年那么漫长。远处巡逻保安的脚步声似乎越来越近。周正的后背被冷汗浸透。
突然,解码器屏幕闪烁了一下,跳出一个绿色的“ACCESS GRANTED”(访问授权)!
周正心中巨石落地,迅速将解码器切换模式,开始模拟系统指令。几秒钟后,“咔哒”一声轻响,厚重的后门锁舌悄然缩回。
他轻轻拉开一条门缝,闪身而入,迅速将门关上。一股混合着昂贵香薰和尘封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别墅内部一片漆黑,只有安全出口的绿色指示灯散发着幽光。他打开微型手电,用布蒙住大半光源,只透出一束微弱的光柱。
目标明确:位于别墅三楼西侧的书房。根据他之前搜集的信息和赵明远案卷里的别墅结构图,监控主机房就在书房隔壁的专用设备间。
楼梯铺着厚厚的地毯,吸收了脚步声。周正如同鬼魅般向上移动。二楼走廊空无一人。他顺利来到三楼。书房的门紧闭着。旁边的设备间门是厚重的金属门,同样需要密码。
周正故技重施,将解码器连接到门禁面板的接口上。这一次更快,不到十秒,金属门发出轻微的“嗤”声,缓缓向内打开一条缝隙。
设备间里,一排排机柜闪烁着各色指示灯,发出低沉的嗡鸣。空气里弥漫着电子设备特有的味道。周正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标着“主存储阵列”的机柜。他快步上前,找到对应的接口,将准备好的高速移动硬盘连接上去。
屏幕上开始显示数据读取进度条。时间仿佛凝固了。周正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边盯着进度条,一边竖起耳朵听着门外的动静。
硬盘指示灯疯狂闪烁。99%……100%!拷贝完成!
周正迅速拔下硬盘,塞进背包最内侧的夹层。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的瞬间,眼角的余光扫过旁边一个监控屏幕墙。屏幕上正分格显示着别墅内外各个角落的实时画面。
突然,他的目光被其中一个画面死死钉住!
那是顶楼露台的监控视角!时间戳赫然显示着陈雪坠楼的那个雨夜!
画面中,陈雪背对着镜头,站在露台边缘,情绪激动地在说着什么。紧接着,一个穿着深色西装的男人身影冲入画面,他粗暴地抓住陈雪的手臂,两人发生了激烈的拉扯!陈雪奋力挣扎,试图挣脱。就在拉扯的最高潮,那个男人猛地用力一推!
陈雪的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向后倒去,双手绝望地在空中挥舞,却什么也抓不到。她的身影,如同断线的风筝,急速坠出了监控画面的下沿!
不是争吵后的意外失足!不是自杀!是谋杀!赤裸裸的谋杀!那个推她下去的男人,虽然画面角度没能拍到清晰正脸,但那身形,那轮廓,周正一眼就能认出来——赵明远!
一股冰冷的怒火混合着巨大的悲怆瞬间席卷了周正全身!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三年!整整三年!这个畜生,这个杀人凶手,就靠着金钱和权势,逍遥法外!而陈雪,那个年轻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被无情地推下深渊!
“呜——呜——呜——!”
刺耳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凄厉地划破了别墅的死寂!红色的警报灯在设备间里疯狂旋转闪烁!
周正浑身一激灵!被发现了!一定是拷贝数据的行为触发了某种他未知的深层防护机制!
他来不及多想,转身就冲向门口!刚拉开设备间的金属门,就听到楼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保安的厉喝:“三楼!设备间警报!快!”
周正冲出设备间,反手将门猛地关上,希望能稍微阻挡一下追兵。他朝着楼梯口狂奔!但刚跑到楼梯拐角,下方已经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和手电光柱!
前路被堵死!
周正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冲向走廊另一端的窗户!那是他之前观察好的备用逃生路线——窗外是一个连接着隔壁副楼屋顶的露台。
他冲到窗边,用力推开窗户。冰冷的夜风灌了进来。下方,几个保安已经冲上了三楼走廊,手电光柱乱晃,厉声喝道:“站住!不许动!”
周正回头看了一眼追兵,又看了一眼下方黑漆漆的、数米高的落差。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没有丝毫犹豫,单手撑住窗台,纵身一跃!
身体在空中短暂失重,然后重重地落在下方副楼平坦的屋顶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膝盖一软,差点摔倒。他强忍着剧痛,踉跄着爬起,头也不回地朝着屋顶边缘跑去。那里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树,枝桠伸展过来。
他跑到边缘,看准一根粗壮的树枝,再次奋力跃起!
“抓住他!”楼上的保安探出身,朝着他开枪!子弹呼啸着擦过他的耳边,打在树干上,木屑飞溅!
周正双手死死抓住湿滑的树枝,身体在空中剧烈摇晃。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顺着树枝向下滑落。粗糙的树皮磨破了他的手掌和衣服,但他浑然不觉。
落地后,他不敢有丝毫停留,一头扎进别墅后山茂密的树林中,朝着山下亡命狂奔。身后,刺耳的警报声依旧响彻夜空,手电光柱在树林间疯狂扫射,保安的呼喝声和零星的枪声交织在一起,如同死神的催命符。
冰冷的夜风刮在脸上,背包里那块小小的硬盘,此刻却重若千钧。那里装着血淋淋的真相,也装着他和周遭所有人,无法预知的未来。
第八章 权力绞杀
冰冷的山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周正的脸颊,灌进他撕裂的衣领。每一次急促的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喉咙火烧火燎。膝盖在副楼屋顶那一下重摔带来的剧痛并未消散,反而在亡命的奔跑中愈发尖锐,每一次蹬地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手掌被粗糙的树皮磨得血肉模糊,黏腻的血液和汗水混在一起,几乎握不紧拳头。但他不敢停,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身后,赵家别墅方向,刺耳的警报声依旧撕扯着夜空,手电光柱如同巨大的探照灯,在茂密的山林间疯狂扫射,伴随着保安们气急败坏的呼喝和零星的、令人心悸的枪声。子弹呼啸着掠过树梢,打断枝叶,簌簌落下。
周正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在黑暗中凭着本能和多年刑警对地形的记忆左冲右突。他不敢走大路,专挑最崎岖、最隐蔽的山坳和林间缝隙钻。背包里那块小小的硬盘紧贴着他的后背,坚硬而冰冷,却又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时刻提醒着他刚刚目睹的真相——陈雪绝望挥舞的手臂,赵明远那蓄意而狠毒的一推!这画面如同鬼魅,在他眼前反复闪现,每一次都激起滔天的怒火和冰冷的杀意。
“畜生!”他低吼一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几乎要将牙根咬碎。三年积压的屈辱、愤怒和不甘,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他必须活下去!必须把这份铁证送出去!
不知跑了多久,身后的喧嚣终于渐渐远去,最终被山林深沉的寂静吞没。周正靠在一棵巨大的松树后,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早已浸透全身,冷风一吹,冻得他打了个寒颤。他侧耳倾听,除了风吹过林梢的呜咽和自己的喘息,再无其他声音。
暂时安全了。
他瘫软地滑坐在地,背靠着粗糙的树干。剧痛从膝盖和手掌传来,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他摸索着从背包侧袋掏出半瓶水,拧开盖子,贪婪地灌了几口,冰凉的水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借着微弱的月光,他检查了一下伤势。膝盖处的裤子已经磨破,皮肉一片青紫肿胀,稍微活动就钻心地疼。手掌更是惨不忍睹,血污混合着泥土,几处深的地方皮肉翻卷。他咬着牙,用剩下的水简单冲洗了一下伤口,撕下相对干净的内衬衣角,草草包扎起来。动作间牵扯到伤处,疼得他额头青筋直跳。
做完这一切,他才小心翼翼地拉开背包最内侧的夹层,取出那块沉甸甸的移动硬盘。冰冷的金属外壳在月光下泛着幽光。这就是他拼死拿到的,足以将赵明远钉死在耻辱柱上的铁证!他紧紧攥着硬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仿佛握着的不是存储设备,而是陈雪沉冤得雪的希望,是他孤注一掷的筹码。
然而,就在他准备将硬盘重新收好的瞬间,一个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脑海:赵家既然能篡改一次监控,会不会在这份“原始”文件上也动了手脚?或者,他们会不会有后门,能远程销毁甚至篡改他手里的这份拷贝?
这个念头让他瞬间如坠冰窟。他猛地想起设备间里那排闪烁的机柜,想起那个被轻易破解却又突然触发警报的系统。赵家的手段,远超他的预估。这份证据,真的安全吗?真的足以成为翻盘的基石吗?
疑虑如同藤蔓,瞬间缠绕住心脏。他必须尽快确认证据的真实性和完整性!但在这荒山野岭,没有电脑,没有设备,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一台不受监控的电脑。
“月牙湾……”张婷母亲电话里提到的这个地名再次浮现。那是张婷恐惧躲藏的地方,也是陈雪遗言中指定他接收证据的地方。那里,或许有他需要的东西,更重要的,那里有另一个可能掌握着关键信息的人——张婷。
周正挣扎着站起身,忍着膝盖的剧痛,辨别了一下方向。月牙湾是邻市一个偏僻的滨海小镇,距离他现在的位置,至少有上百公里。以他现在的状态,徒步过去无异于天方夜谭。他需要交通工具,需要钱,需要避开所有可能的监控和追捕。
他摸遍全身口袋,只剩下几张皱巴巴的零钱和一张早已停机的备用电话卡。身无分文,伤痕累累,举目皆敌。一股前所未有的绝望感几乎将他淹没。
但他不能倒下。他靠在树干上,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几十年的刑警生涯,追捕过无数穷凶极恶的罪犯,也无数次在绝境中寻找生路。他需要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哪怕是最微小的。
他想起了林薇。那个年轻、倔强,办公室被毁却依然选择相信他的检察官。她是体制内唯一可能还在坚持调查的人,也是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或许能提供有限帮助的人。但他不能直接联系她。赵家能渗透检察院的匿名系统,能精准定位林薇的办公室进行毁灭,她的通讯必然也在严密监控之下。联系她,等于暴露自己,也等于害了她。
周正的目光落在手中那张废弃的电话卡上。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型。
两天后,清晨。滨海小城月牙湾笼罩在薄薄的晨雾中,空气里弥漫着咸腥的海风气息。
周正坐在一辆破旧的长途大巴最后一排,帽檐压得很低,脸上带着疲惫和刻意留下的胡茬。他换上了一身从旧货市场淘来的、沾着鱼腥味的廉价工装,混在下早班回镇的渔民中间,毫不起眼。膝盖的伤依旧疼痛,但经过简单处理,加上强效止痛药的作用,勉强可以行走。手掌的伤口结了痂,但动作起来依旧僵硬。
他用仅剩的现金买了这张长途车票,辗转了三次车,像真正的流浪者一样,在车站、码头的长椅上熬过了两个夜晚。每一次看到巡逻的警察,每一次听到警笛声,他的神经都绷紧到极致。他不敢在任何地方停留太久,不敢使用任何需要身份证明的服务。
月牙湾比他想象的还要偏僻。狭窄的街道,低矮的房屋,大部分居民似乎都靠打渔为生。他按照张婷母亲模糊的描述,在镇子边缘靠近一片礁石滩的地方,找到了一栋孤零零的、刷着白漆的旧平房。房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窗户紧闭,院子里晾晒着渔网。
周正没有贸然靠近。他远远地观察了很久,确认周围没有可疑的人和车辆,才装作路过的样子,慢慢踱步过去。他敲了敲斑驳的木门。
里面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然后是警惕的问话:“谁啊?”
“送信的。”周正压低声音,用了一个事先想好的暗号,“老家托我带点干货给张婷妹子。”
门内沉默了几秒,门栓响动,门被拉开一条缝。一个面容憔悴、眼神里充满惊惧的年轻女人出现在门后,正是照片上的张婷。她比照片上瘦了很多,眼窝深陷,看到周正陌生的面孔,下意识地就要关门。
“陈雪让我来的。”周正迅速说道,声音压得更低,“她说,东西在你这里。”
听到“陈雪”的名字,张婷浑身一颤,关门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死死盯着周正,似乎在辨认,又似乎在挣扎。最终,恐惧和对陈雪的信任让她稍稍放松了戒备,她侧身让开:“进…进来吧。”
屋子里的陈设很简单,弥漫着一股潮湿和鱼腥混合的味道。张婷紧张地关好门,拉上窗帘,才转过身,声音带着哭腔:“周…周队长?真的是你?他们…他们是不是在找你?外面到处都是……”
“是我。”周正摘下帽子,露出疲惫但坚定的面容,“别怕,暂时没人跟到这里。我需要你这里安全,也需要你手里的东西。”
张婷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捂着脸,身体微微发抖:“雪儿…雪儿死前…把那个U盘交给我…她说…她说如果她出事,就交给一个叫周正的警察…她说只有你能信…可我…我好怕…他们势力太大了…我躲到这里,连电话都不敢用…”
“U盘还在吗?”周正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张婷用力点头,走到里屋,从床板下一个极其隐蔽的暗格里,取出了一个用防水袋层层包裹的黑色U盘,颤抖着递给周正:“就…就是这个。”
周正接过U盘,感觉比那块硬盘还要沉重。这是陈雪用命换来的证据!他强压下激动,问道:“有电脑吗?我需要立刻查看里面的东西,还有…验证我手上这份监控。”
张婷指了指墙角一张旧书桌:“有…有一台旧笔记本,没联网的…我不敢连…”
周正立刻走过去,打开那台老旧的笔记本电脑。开机速度很慢,他焦急地等待着。张婷则紧张地守在窗边,透过窗帘缝隙观察外面的动静。
电脑终于启动。周正深吸一口气,先将陈雪的U盘插了进去。里面只有一个加密文件夹。他尝试输入了几个可能的密码(陈雪的生日、名字缩写等),都提示错误。他的心沉了一下。
“密码…”张婷凑过来,小声说,“雪儿说过…是她最喜欢的那本书…扉页上的那句话…”
周正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飘》?‘明天又是新的一天’?”(Tomorrow is another day.)
他输入“Tomorrow”。文件夹应声而开!
里面是几段录音文件和扫描的文档。周正点开其中一个标注着“清荷苑”的录音。
嘈杂的背景音中,陈雪刻意压低的声音带着颤抖:“…王副市长…张局长…还有李厅…他们和赵家…土地置换…洗钱…数字我都记下了…证据在U盘里…”接着是几个男人模糊的交谈声,内容涉及巨额资金流向和违规操作。
周正的心跳加速。这录音,结合陈雪日记里的线索,足以形成一个指向高层保护伞的证据链!
他立刻拔出陈雪的U盘,插上自己那块从赵家别墅拼死带出的移动硬盘。找到了那个标注着“顶楼露台-陈雪案”的监控视频文件。他屏住呼吸,双击打开。
画面再次出现——陈雪的挣扎,赵明远的狠推,那绝望的坠落……
文件完整!播放流畅!没有被篡改的痕迹!
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连日来的疲惫和伤痛!有了这个,赵明远再也无法抵赖!陈雪的冤屈终于可以昭雪!
然而,这份喜悦仅仅持续了几秒钟。
就在周正准备拷贝文件备份时,电脑屏幕右下角,一个他从未安装过的、图标怪异的程序突然闪烁起来,弹出一个小小的对话框:
【警告:检测到非法访问痕迹。文件自毁程序已激活。倒计时:10…9…8…】
周正瞳孔骤缩!赵家果然留了后手!他们在原始文件里嵌入了追踪和自毁木马!
“不!”他低吼一声,手指在键盘上疯狂敲击,试图终止进程,但无济于事。倒计时冷酷地跳动着。
7…6…5…
千钧一发之际,周正猛地拔掉了移动硬盘的连接线!
屏幕上的倒计时停在【3】,然后对话框闪烁了一下,消失了。
周正瘫坐在椅子上,后背全是冷汗。差一点!就差一点!他拼死拿到的证据就化为乌有了!虽然物理断联阻止了自毁程序,但这也意味着,只要这块硬盘再次接入任何联网设备,木马很可能会再次激活,甚至可能反向追踪他的位置!
证据拿到了,却成了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
就在这时,一直守在窗边的张婷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周…周队长!快来看!”
周正心头一凛,冲到窗边,顺着张婷颤抖的手指望去。
只见小镇唯一的主干道上,两辆黑色的、没有任何标识的越野车正缓缓驶过。车窗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的人。但那种冰冷、肃杀的气息,与月牙湾这个宁静渔村格格不入。
他们来了!赵家的人,竟然这么快就摸到了这里!
周正猛地拉紧窗帘,脸色铁青。他刚刚拿到关键证据,还没来得及喘息,更致命的危机已经降临。张婷这里,已经不再安全!
“收拾东西!马上走!”周正当机立断,声音斩钉截铁。
张婷吓得脸色惨白:“走?去哪?他们…他们找到这里了…”
“必须走!”周正快速将两个U盘和硬盘用防水袋包好,塞进贴身的衣服里,“他们不确定我们具体在哪,但肯定在撒网了!留在这里就是等死!”
他环顾简陋的屋子,目光落在墙角那台老旧的小电视上。他走过去,打开了电视。本地新闻台正在播放午间新闻。
漂亮的女主播用字正腔圆的语调念着稿子:“…本台最新消息,备受关注的‘陈雪坠楼案’重启调查风波持续发酵。据悉,此前匿名提交所谓‘新证据’的原刑警队长周正,因涉嫌伪造证据、违规操作,已被检察机关正式立案调查。有知情人士透露,周正近年来因工作压力巨大,精神状态极不稳定,存在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症状,其提交的证据真实性存疑。法律专家呼吁,应秉持客观公正原则,警惕个人情绪对司法公正的干扰…”
电视屏幕上,甚至还配上了一张周正多年前穿着警服、眼神疲惫的照片。
周正死死盯着屏幕,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污蔑!赤裸裸的污蔑!赵家动用媒体,开始对他进行人格毁灭了!质疑他的精神状况,否定他的职业操守,将他塑造成一个因执念而疯狂的偏执狂!这是要彻底斩断他的公信力,让所有人,包括司法机关,都不再相信他手里的证据!
“他们…他们怎么能这样!”张婷看着新闻,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再次涌出,“周队长你明明…”
“这就是他们的手段。”周正的声音冰冷刺骨,眼神却燃烧着不屈的火焰。他关掉电视,拿起背包,“用权力操控舆论,用谎言掩盖真相。他们想让我身败名裂,想让我说的话,没人再信。”
他看向惊恐无助的张婷,又摸了摸怀里那几块滚烫的存储设备。
“但现在,我们手里有他们害怕的东西。”周正的眼神锐利如刀,“走!在他们把网收拢之前,杀出去!”
屋外,海风呜咽,乌云正从海平线滚滚而来。一场更大的风暴,已然降临。而周正知道,他和他所守护的真相,已经站在了这场风暴的最中心,退无可退。
第九章 绝地反击
咸腥的海风裹挟着水汽,狠狠拍打在斑驳的木窗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周正猛地将窗帘拉严实,隔绝了外面那条死寂的小路和远处礁石滩的轮廓。屋内光线骤然昏暗,只有老旧电视屏幕闪烁的微光,映照着张婷毫无血色的脸和因恐惧而剧烈起伏的胸口。
“他们…他们真的来了?”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指死死攥着衣角,指节泛白。
“来了。”周正的声音低沉而紧绷,像拉满的弓弦。他快速扫视这间简陋的屋子,目光锐利如鹰。赵家的追兵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月牙湾这个最后的避风港,瞬间变成了捕猎的陷阱。他摸了摸贴身口袋里那几块滚烫的存储设备——陈雪的U盘,赵家别墅的硬盘,还有张婷交出的那份。希望与毁灭,仅在一线之间。
“听着,”周正转向张婷,语速极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们不确定我们在哪间屋子,但挨家搜查是迟早的事。你留在这里,锁好门,无论谁敲门,都别开,别出声,装没人。明白吗?”
张婷惊恐地点头,眼泪无声地滑落。
“我去引开他们。”周正抓起墙角那顶沾着鱼鳞的破旧草帽扣在头上,又迅速脱下身上那件显眼的工装外套,露出里面一件洗得发白的深色T恤。他走到窗边,再次确认外面暂时没有动静,然后猛地拉开后门——那扇门正对着屋后一片茂密的防风林和乱石嶙峋的海岸线。
“周队长!”张婷失声叫道,带着哭腔。
周正回头,眼神如磐石般坚定:“保护好自己。如果我回不来…记住,东西在我身上。”说完,他像一道影子,无声地融入了屋后那片昏暗的树林和礁石之中。
几乎就在周正消失的同时,小镇主干道上那两辆黑色越野车骤然加速,轮胎摩擦着粗糙的路面,发出刺耳的尖啸。它们没有在张婷藏身的屋子前停留,而是径直朝着周正消失的方向追去!显然,对方有更精准的定位手段,目标直指周正本人!
周正在嶙峋的礁石间跳跃奔跑,膝盖的旧伤在每一次蹬踏时都传来钻心的疼痛,但他强迫自己忽略。海风呼啸,海浪拍岸的轰鸣掩盖了他的脚步声。他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在礁石缝隙和低矮的灌木丛中穿梭,像一条滑溜的鱼。身后,越野车的引擎声越来越近,车灯的光柱粗暴地撕开薄雾,扫过乱石滩。
他故意暴露了一次身影,让车灯捕捉到,然后猛地扑进一个被海浪冲刷出的岩洞。冰冷的咸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裤腿。他屏住呼吸,蜷缩在黑暗里,听着引擎声在洞口附近徘徊、停下,然后是车门开关声和沉重的脚步声。手电光柱在洞口来回扫射。
“分头找!他跑不远!”一个粗粝的声音命令道。
周正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摸向腰间,那里只有一把从旧货市场买的、用来防身的劣质水果刀。硬拼是死路一条。他必须赌一把。
脚步声在洞口外分散开。周正深吸一口气,猛地从岩洞另一侧湿滑的出口钻出,借着海浪的掩护,手脚并用地爬上一块更高的礁石。下方,两个穿着黑色夹克的男人正背对着他,在滩涂上搜索。
就是现在!
周正像一头蓄势已久的猎豹,从礁石上无声跃下,精准地扑向落在后面的那个男人。对方猝不及防,被周正从背后死死勒住脖子,同时,周正的另一只手闪电般捂住了他的口鼻。男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便因窒息和颈动脉受压而瘫软下去。
前面那人听到动静猛地回头,手电光直射过来。周正将昏迷的同伙推向对方,同时矮身翻滚,抓起一把沙石扬向对方的脸。那人下意识地抬手遮挡,周正已经欺身近前,一记凶狠的肘击砸在他的太阳穴上。那人哼都没哼一声,软倒在地。
周正剧烈喘息着,汗水混合着海水从额头流下。他迅速搜走两人身上的通讯器和车钥匙,将他们拖进那个潮湿的岩洞深处,用海草简单掩盖。然后,他捡起掉落在地的一支强光手电,朝着远离月牙湾镇的方向,打开开关,对着漆黑的海面有规律地晃了几下。
做完这一切,他转身,忍着膝盖的剧痛,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礁石滩的另一头。
距离月牙湾五十公里外,临海市一家嘈杂的网吧角落。林薇戴着棒球帽和口罩,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不断跳动的加密聊天窗口。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周正失联已经超过三十个小时,办公室被毁,上级的质询一次比一次严厉,调离此案的命令随时可能正式下达。她感觉自己像在走钢丝,脚下是万丈深渊。
突然,聊天窗口弹出一条只有她能看懂的乱码信息。林薇瞳孔一缩,迅速输入解码密钥。一行字显现出来:
【月牙湾东礁,亮三长两短。鱼已惊,速备船。老地方见。】
是周正!他还活着!而且引开了追兵!
林薇猛地站起身,差点带倒椅子。她强迫自己冷静,快速回复:【收到。船备好。技术员有变,速来老地方。】发送完毕,她立刻清除记录,关机,像普通网民一样起身离开网吧,汇入街道的人流。她的指尖冰凉,但眼神却燃烧着孤注一掷的决心。周正拿到了东西,现在,轮到她兑现承诺了——找到那个能解开硬盘木马、让铁证真正安全的人。
废弃的造船厂仓库里,弥漫着铁锈、机油和陈年海藻混合的刺鼻气味。昏暗的光线从破损的高窗投射下来,形成一道道倾斜的光柱,灰尘在其中飞舞。周正背靠着一根冰冷的生锈钢柱,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膝盖的疼痛一阵阵袭来,他撕下衣角,重新紧了紧简陋的包扎。
仓库侧门传来三长两短的敲击声,然后是两下重叩。暗号对了。
门被轻轻推开,林薇闪身进来,迅速关上门。她摘下帽子和口罩,露出一张同样疲惫但眼神锐利的脸。看到周正狼狈的样子和腿上的伤,她眉头紧锁:“你怎么样?”
“死不了。”周正声音沙哑,从怀里掏出那个层层包裹的防水袋,“东西都在。但硬盘有木马,一联网或接入设备就可能自毁或反追踪。”
林薇接过防水袋,入手沉重。她没有丝毫犹豫,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个厚重的、没有任何品牌标识的黑色笔记本电脑:“试试这个。物理断网,自带独立电源,屏蔽所有无线信号。我托人弄的,专门对付这种情况。”
周正眼睛一亮,立刻将硬盘连接上去。电脑启动,屏幕亮起。他找到那个致命的监控视频文件,双击。
画面再次出现。陈雪的挣扎,赵明远那蓄意而狠毒的一推,绝望的坠落……清晰,完整,没有任何干扰或中断。
“播放正常。”周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尝试复制文件,进度条顺利走完。没有警告,没有倒计时!
“成功了!”林薇也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振奋,“屏蔽起了作用!”
“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周正立刻冷静下来,“我们需要原始数据,需要能证明这份拷贝未经篡改的证据链。否则,在法庭上,赵家的律师团依旧可以质疑它的来源和真实性。”
“所以,我带来了‘钥匙’。”林薇看向仓库深处更黑暗的角落,“李明,出来吧。”
阴影里,一个穿着灰色连帽衫、身形瘦削的男人慢慢走了出来。他低着头,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但整个人透着一股浓重的颓丧和不安。正是当年负责处理赵家别墅监控录像的技术员,李明。
周正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刀,死死钉在李明身上。三年前,就是这个人的“疏忽”和“技术失误”,导致关键监控片段“丢失”,让赵明远得以逍遥法外。
李明感受到周正的目光,身体明显瑟缩了一下,头垂得更低。
“李工,”林薇的声音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周队长拼了命拿回了这份拷贝。现在,我们需要你手里的原始数据,需要你证明这份拷贝的真实性,更需要你站出来,说出三年前的真相。”
李明猛地抬起头,帽檐下是一张苍白、憔悴、布满胡茬的脸,眼窝深陷,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挣扎。他嘴唇哆嗦着:“我…我做不到…他们会杀了我…杀了我全家…”
“你以为你现在就安全吗?”周正的声音冰冷,向前逼近一步,“赵家连检察官的办公室都敢毁,连刑警队长都敢追杀灭口!你以为你躲起来就没事了?他们找不到你?还是你以为,你当年帮他们‘处理’掉监控,他们就会念你的好,保你平安?”
周正的话像刀子一样捅进李明的心窝。他脸色惨白,身体摇摇欲坠。
“看看这个!”林薇将她的手机屏幕转向李明,上面是一张照片——一个躺在病床上、插着呼吸管的小女孩,脸色苍白,紧闭双眼。“你女儿,萌萌。先天性心脏病,急需手术,对吗?手术费还差一大截。”
李明的目光落在女儿的照片上,瞬间崩溃了。他捂住脸,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压抑的呜咽声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
“赵家承诺给你钱救女儿,所以你昧着良心做了伪证,删掉了那段致命的录像。”周正的声音低沉而压抑着怒火,“可结果呢?钱呢?你女儿等得起吗?”
“他们…他们只给了一小部分…说事成之后…”李明泣不成声,“萌萌…萌萌快不行了…医院下了最后通牒…我…我走投无路了…”
“现在,我给你另一条路。”林薇的声音斩钉截铁,“交出原始数据的备份,出庭作证。你女儿的医疗费,我们想办法解决。这是你赎罪的唯一机会,也是救你女儿的唯一希望!”
李明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林薇和周正,眼神里是绝望中迸发出的最后一丝疯狂和希冀:“你们…你们真能救萌萌?”
“我们尽力。”周正沉声道,“但前提是,你拿出诚意。”
李明颤抖着手,从连帽衫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口袋里,掏出一个比指甲盖略大的微型存储卡。他像捧着救命稻草一样,递向林薇:“原始数据…所有日志…操作记录…都在里面…我没敢删…一直留着…”
林薇迅速接过存储卡,插入那个特制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亮起,复杂的日志文件和原始视频数据流快速滚动。她快速浏览着,眼神越来越亮:“没错!时间戳、设备ID、操作记录…全部吻合!足以证明周队长拿到的拷贝是原始文件的直接复制,未经任何后期篡改!”
铁证!真正无可辩驳的铁证链,在这一刻终于拼凑完整!
巨大的释然和疲惫感同时向周正袭来,他靠着钢柱,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三年了,这条布满荆棘、浸透血泪的路,终于看到了终点前的曙光。
“还有这个,”李明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皱巴巴的纸条,上面写着一串复杂的密码,“这是…这是赵家内部一个加密通讯服务器的后门密码…是我…是我偷偷记下的…或许…或许有用…”
周正和林薇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这简直是意外之喜!林薇立刻将密码输入电脑,尝试连接那个神秘的服务器地址。
短暂的等待后,连接成功!屏幕上开始滚动下载大量加密的通讯记录和文件。
就在这时,林薇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点开一个刚刚下载完毕的音频文件,按下了播放键。
一个经过变声处理、但依旧能听出几分熟悉的傲慢腔调传了出来:“…王副市长那边不用担心,清荷苑那块地,他点头了。老规矩,置换后的溢价,三成走‘明远慈善基金’洗出来…至于那个不知死活的周正…李副厅长已经安排好了,媒体那边会把他彻底搞臭,一个‘精神病’的话,谁会信?检察院内部也会施压,让那个姓林的小丫头片子滚蛋…陈雪那件事,尾巴必须处理干净!那个张婷,还有那个姓周的老东西,找到后,不留活口…”
声音冷酷,带着掌控一切的漠然。说话的人,正是赵明远!而他口中的“王副市长”,赫然指向了临海市那位位高权重的常务副市长——王振海!
仓库里一片死寂。只有电脑风扇低沉的嗡鸣和那段录音冷酷的回响。
周正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瞬间冻结了刚刚燃起的希望。赵明远的狂妄和狠毒在意料之中,但王振海的深度卷入,却像一记重锤,砸碎了他们对“保护伞”层级的最后想象!这不再仅仅是一桩谋杀案的掩盖,而是一个盘根错节、深入权力核心的庞大犯罪网络!他们面对的,是一头真正的庞然巨兽!
林薇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惨白。她握着鼠标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原以为扳倒赵明远就是终点,却没想到,这仅仅是掀开了冰山一角!而她和周正,已经站在了足以将他们碾得粉身碎碎的巨大漩涡中心。
窗外的风声陡然变得凄厉,如同野兽的咆哮。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浓重的乌云翻滚着压向海岸线,一场酝酿已久的台风,终于要登陆了。而他们刚刚点燃的微弱希望之火,在这片即将到来的、由权力与罪恶交织成的黑暗风暴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倔强地不肯熄灭。
第十章 正义代价
法庭的空气凝滞得如同灌满了铅。高悬的国徽下,审判长敲击法槌的余音在肃穆的空间里回荡,却压不住旁听席上压抑的骚动和无数道聚焦在证人席的目光。闪光灯如同毒蛇的信子,在周正布满风霜的脸上舔舐。
赵明远坐在被告席,昂贵的西装依旧笔挺,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仿佛置身事外。他身后,是赵家庞大的律师团,个个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隼,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只等猎物踏入陷阱。
轮到周正作证。他拄着临时找来的手杖,每一步都牵扯着膝盖深处未愈的伤痛,缓慢而坚定地走向证人席。他拒绝了法警的搀扶,挺直了脊梁,尽管那脊梁在三年追凶的岁月里,早已被无形的重担压得微微佝偻。
公诉人林薇站起身,她的脸色略显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如同淬火的钢。她直视着周正,声音清晰而沉稳:“证人周正,请陈述你向检察机关提交关键证据——即赵家别墅原始监控视频拷贝——的经过。”
周正的目光扫过被告席上那张傲慢的脸,扫过旁听席角落里陈雪母亲那双饱含血泪、死死盯着赵明远的眼睛,最后落在审判席中央的国徽上。他深吸一口气,海风咸腥的气息似乎还残留在肺腑,混合着废弃船厂铁锈的味道。
“那份证据,”周正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瞬间压下了法庭内所有的杂音,“是我在台风登陆前夜,于临海市东郊废弃船厂仓库内,从技术员李明手中接收的。它包含赵家别墅监控系统的原始数据日志、操作记录,以及陈雪坠楼当晚的完整视频文件。”
赵明远的首席律师,一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立刻像嗅到血腥的鲨鱼般站了起来:“反对!审判长!证人周正所述行为,涉嫌非法获取证据!其作为公职人员,明知程序违法,却仍……”
“反对有效。”审判长眉头微蹙,“证人周正,请回答公诉人问题,直接陈述提交证据的经过,无关细节不必赘述。”
周正没有看那位咄咄逼人的律师,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审判席上,平静得可怕。
“审判长,公诉人,”周正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关于证据的提交过程,我必须说明一个事实。”
法庭内落针可闻,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林薇的指尖微微蜷缩,她预感到周正要说什么,却无力阻止,也无法阻止。这是他们唯一能撬动铁幕的机会,代价或许就是周正自己。
“那份证据,”周正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并非由我本人,按照正规程序提交至检察院。”
旁听席一片哗然!记者们的手指疯狂地按动着快门。
“什么?!”赵明远的律师脸上瞬间露出狂喜,他立刻抓住机会,“审判长!证人亲口承认证据来源非法!程序严重违法!这份证据根本不能作为呈堂证供!我请求法庭立即……”
“请听我说完!”周正猛地提高了音量,那声音里蕴含的威严和不容置疑的决绝,竟让喧哗的法庭瞬间安静下来。他拄着手杖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目光如炬,直射向被告席:“证据的来源,是技术员李明主动交予检察官林薇同志。而我,在得知证据存在后,利用了我尚未被正式停职的权限便利,伪造了提交人信息,将我的名字填在了提交人一栏。”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连呼吸声都仿佛消失了。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近乎自毁式的坦白惊呆了。赵明远脸上的讥诮凝固了,随即转化为难以置信的错愕。他的律师张着嘴,准备好的慷慨陈词卡在喉咙里,一时竟忘了反应。
林薇闭上了眼睛,又猛地睁开,眼底有水光一闪而逝。她知道,周正这是在用自己最后的职业生涯,甚至可能是自由,为这份铁证铺平道路。他主动承认程序瑕疵,堵死了对方攻击证据合法性的最大借口,将焦点强行拉回到证据内容本身——那无可辩驳的真相!
周正的声音在寂静中继续响起,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坦荡:“我伪造提交资格,违反了纪律,触犯了相关条例,我接受任何调查和处理。但——”
他猛地转身,手杖重重顿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目光如利剑般刺向赵明远:“这份证据本身,是真实的!是完整的!是未经任何篡改的!它清晰地记录了,三年前那个夜晚,在临海市滨海大道七号赵家别墅的露台上,被告人赵明远,是如何将被害人陈雪,推下高楼!”
“哗——!”
法庭彻底炸开了锅!记者们疯了似的往前挤,闪光灯连成一片刺目的白光。旁听席上惊呼声、议论声鼎沸。
“肃静!肃静!”审判长连敲法槌,脸色铁青。
赵明远猛地站起来,脸色煞白,指着周正嘶吼:“他撒谎!他污蔑!他精神有问题!他是个疯子!他的话不能信!证据是假的!是他伪造的!”
“被告人赵明远!注意法庭纪律!”审判长厉声呵斥。
周正无视赵明远的咆哮,他的视线越过混乱的人群,落在公诉席上。林薇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站起身,声音恢复了检察官的冷静与力量:“审判长,公诉方申请当庭播放证据视频,并传唤关键证人技术员李明出庭作证,对证据链的完整性、原始性进行说明!”
接下来的庭审,变成了一场艰苦卓绝的拉锯战。赵家的律师团使出了浑身解数,质疑李明的证词可靠性(因其曾受胁迫),质疑视频在特殊屏蔽环境下播放的“真实性”,甚至再次抛出周正“精神状况不稳定”、“为私怨伪造证据”的论调。
然而,铁证如山。
当那清晰无误的坠楼画面再次投射在法庭的屏幕上;当李明顶着巨大的压力,详细解释了原始数据的特征、日志记录的不可篡改性,以及他当年被迫删改证据的经过;当林薇条分缕析地展示从赵家服务器后门获取的通讯记录,其中赵明远指令灭口、操纵媒体的录音冰冷而残酷地回荡在法庭时——所有的狡辩和质疑,都显得苍白无力。
赵明远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傲慢被惊恐取代。他看向旁听席上家族成员的方向,那里只有一片死灰般的绝望。庞大的律师团也陷入了沉默,他们可以玩弄程序,却无法抹杀赤裸裸的真相。
最终,审判长庄严的声音宣读了判决书。漫长的法条宣读后,那一声“被告人赵明远,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落下,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的心头。
陈雪的母亲发出一声压抑了三年之久的、撕心裂肺的恸哭,瘫软在旁听席上。而赵明远,则像被抽掉了脊梁骨,瘫倒在被告席里,眼神空洞。
周正默默地听着判决,脸上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他缓缓站起身,拄着手杖,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出证人席,走出法庭。身后是媒体的追逐和闪光灯的狂轰滥炸,他置若罔闻。阳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判决的喧嚣尚未完全平息,内部的审查程序已然启动。周正伪造提交资格的行为是板上钉钉的违规。听证会上,气氛凝重。调查组的人面无表情地陈述着事实,周正没有辩解,只是平静地承认了一切。
“周正同志,”调查组的一位领导最后开口,语气复杂,“你作为老刑警,本应是最知法守法的人。你的行为,严重违反了组织纪律,损害了司法公信力。经研究决定,给予你……行政记大过处分。”
这个结果,比周正预想的要轻。他沉默地点点头。
“但是,”那位领导话锋一转,声音低沉了几分,“你在陈雪被害一案中,不顾个人安危,克服重重阻碍,最终揭露真相,将真凶绳之以法……这份坚持和付出,组织上,也看在眼里。功是功,过是过。”
周正抬起头,有些意外。
“鉴于你已到退休年龄,且身体伤病情况严重,”领导继续说道,“组织决定,同意你提前退休的申请。相关手续,会尽快办理。”
提前退休。周正咀嚼着这四个字。这意味着他为之奋斗了一生的警队生涯,以一种并不完美的方式,画上了句号。没有鲜花,没有掌声,带着一个污点,悄然落幕。
他站起身,向调查组的成员微微颔首,然后转身,一瘸一拐地走出了会议室。走廊空旷而安静,只有他手杖落地的声音,笃、笃、笃,敲打着冰冷的地砖。
回到自己那间即将清空的办公室,东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桌面上一个孤零零的牛皮纸信封。信封上没有署名,只写着“周正队长亲启”。
周正拿起信封,很轻。他撕开封口,里面是一张薄薄的信纸,字迹娟秀而略显颤抖。
“周队长:
我是陈雪的母亲。三年了,一千多个日夜,我活着就像死了一样。直到昨天,听到那个畜生被判刑的消息……我知道,是您,是您和林检察官,还有那些好心人,拼了命才换来这个结果。
雪儿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我知道您为了这事,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委屈,连工作都……我心里难受,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给您磕个头(请原谅我无法当面),说一声:谢谢您!谢谢您给了雪儿一个公道!您是个好警察!真正的好警察!
陈雪妈妈 泣笔”
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瞬间模糊了视线。周正猛地低下头,肩膀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三年来的奔波、伤痛、屈辱、绝望,还有那深藏心底、无法言说的愧疚——如果当年他能再快一点,证据再扎实一点……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这个铁汉最后的堤防。
滚烫的泪水滴落在信纸上,晕开了墨迹。他紧紧攥着那薄薄的信纸,仿佛攥着千斤的重量。
不知过了多久,周正慢慢抬起头,用粗糙的手掌狠狠抹去脸上的泪水。他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折好,放回信封,郑重地揣进贴身的衣兜里。
他最后环视了一眼这间熟悉的办公室,墙上挂着的警徽依旧熠熠生辉。然后,他拿起靠在墙边的手杖,挺直了腰背,一步一步,坚定地走了出去。
推开市局刑侦支队那扇厚重的玻璃大门,午后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有些晃眼。周正下意识地眯了眯眼。门外台阶下,几个年轻的警员正匆匆走过,看到他,都下意识地停下脚步,站直了身体,目光复杂地望向他——有敬佩,有惋惜,也有不解。
周正没有停留,也没有回应那些目光。他拄着手杖,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膝盖的伤处依旧传来清晰的刺痛,但他走得很稳。
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身后那栋承载了他半生热血与信念的大楼上。他抬起头,望向远处车水马龙的街道,望向更广阔的天空。风拂过他花白的鬓角,带着城市特有的喧嚣气息。
他深吸一口气,迈开脚步,汇入了门外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背影挺直,步履蹒跚,却带着一种卸下千斤重担后的释然,和一份永不熄灭的、属于老警察的孤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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