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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六百八十六章 泯恩仇


丧仪进行得相当顺利,没有喧哗的恸哭,只有井然有序的秩序,以及藏在礼数里的哀戚。

文艺界的后辈来得稍晚些,他们个个裹着厚重大衣,领口别着用细针固定的小白花,一张张年轻的脸,径走到灵前时,通常都会多站片刻。

要说整个丧仪过程里唯一出现的波折,大概就是松本清张的意外到来了。

之所以说是意外,是因为在日本文坛,几乎每个人都清楚松本清张和井上靖的关系不睦。

这不仅是因为松本清张在四十岁时出道时,曾带着自己的作品去拜访井上靖,结果当面遭遇了对方相当冷漠的轻视,从此芥蒂深种。

更因为松本清张成名之后,他和井上靖还因为文学创作理念不同,在各种媒体上长期对立,经常争吵。

再加上最近松本清张本人因为《鱿鱼游戏》的新作再度封神,文坛地位如日中天,就更显得井上靖的晚景凄凉,加重了大家对于松本清张不会出席丧仪的揣测。

毕竟以松本清张今日在日本文坛地位和成就,他已经没有必要去给任何人面子,非要成全那已经见了阎王的老对头了,即使不来也没人敢对此随便置喙。

实际上,原本文学笔会寄给他的请柬就只是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走个程序而已。

许多人想法都很一致,认为松本清张没必要来,也不可能来,哪怕面对媒体询问,也会找借口推辞。

然而结果却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外,谁都没想到他还真的来了。

尽管来的有点晚,但他的到来终究意义重大。

不但能够体现出他本人大度,对井上靖的认可,具有相逢一笑泯恩仇的特殊寓意。

而且也等于他给足了日本文学笔会极大的面子,让日本文学界真正达成了完整的情感凝聚。

所以无论是井上靖的家属,还是主持人司马辽太郎,都把松本清张当做最重要的贵宾来接待,激动不已。

全场其余宾客也是相当感动,都觉得有幸见证了足以载入文坛史册的重要一幕。

只是由于早就安排好的席位根本就没为松本清张预留位置,必须现场做出相应的调整。

所以一时之间,在现场也难免产生一些混乱,导致丧仪的整体进程都被迫暂停了。

但这还不算什么,最让人头疼的还是那些闻着味儿来,跟着来裹乱的日本媒体记者们。

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得到消息的,反正全都一股脑的全追过来了,就连原本被小沙弥请到侧室去休息的媒体记者都跑来了。

而且其中许多记者竟然趁着现场的疏漏,偷偷接近了松本清张和井上靖的家属,不少人都拿出相机一通狂拍。

这猝不及防的变化,不但加重了现场的混乱,也让净心寺负责会场秩序的僧侣们全都懵了。

谁都没想到这些媒体记者为了抢新闻会这么大胆,在古寺之内,也敢如此无所顾忌。

幸好天岳和尚就待在现场,在觉察情况不对后,他果断指示僧侣们采取强制行动。

于是那些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挨个都被僧侣们给强行请了出去,总算是比较及时的添补了会场秩序的疏漏。

但即便如此,也让天岳和尚后怕不已,怒不可遏。

不为别的,就因为这些不知好歹的记者间谍一样的行为太过分了。

如此不守规矩的胡来,差点就毁了他费尽心思筹备的这场丧仪,让他所有的心血付之东流。

要真是让家属和文学笔会的人为此责难,不但净心寺会所的名声就全毁了,他也会受连累遭受主持的责罚,这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

所以,当天岳和尚走出殿外,已经充满了即将爆发的怒火,他不打算再给这些记者任何好脸色了。

然而接下来所发生的事儿,却又同样让人不可预料。

“大师,净心寺所筹备的这场丧仪费了很多心思吧?我们注意到,很多殡葬品都很奢华,有格调,太特别了。请问这是逝者家属要求的,还是文学笔会要求的?是专门为了这场丧仪准备的嘛?具体预算能否透露一下?”

“大师,您是负责这场丧仪的主要负责人吧?我想知道棺木是早就准备好的吗?那些棺木上的花纹可不是短时间能做好的。是净心寺专门找能工巧匠为井上老师特制的吧?难道说,井上老师生前就已经在净心寺为后世做出了相应的安排?”

“井上老师难道也是净心寺的信徒吗?为什么我们从没听说过这件事?大师,你们也太能保密吧。还请您谈一谈净心寺和井上老师的渊源……”

谁能想到呢,这些记者走出殿堂,见到天岳和尚非但不惧怕,反而又把他围拢了起来,就像他是什么明星一样的人物。

而且每一个问题都是能提升净心寺的名气的话题,恰巧搔在他的痒处,这可是让天岳猝不及防的另一个意外。

饶是天岳和尚如此的光火,也让他已经涌到喉头的斥责一下子卡住了,居然完全没办法对面前这些记者表达他的愤怒了。

于是愣了片刻,他的脸上反而堆起了标准的僧家笑容。

“阿弥陀佛,各位……各位,还请不要着急,对于大家的问题我会一一作答的,请大家一个一个轮流提问……”

就这样,天岳和尚他嘴上应付着,心里的火气也随之消散。

最终呈现出一个让他自己都有点亏心的结果——他反而要拿出最大的耐心,和颜悦色的迎合这些记者,来配合他们的采访。

毕竟日本也有“不打摇着尾巴的狗”这样的谚语,基本上是等同于华夏“伸手不打笑脸人”的意思了。

这些记者既然愿意替净心寺扬名,那这事儿就有得赚,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失了风度,对刚才的事去斤斤计较了。

这还不算,以此类推,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中村豪。

天岳和尚忘了什么,他也不可能忘记这些引起宾客们关注的殡葬品,到底是谁给他提供的。

他可没想到中村豪这些精美的殡葬品,竟然在这场名人丧仪上取得这样良好的效果,今天大大的替净心寺扬了名,露了脸。

于是乎他对中村原本挥之不去的恨意,也像被浇了冷水的火苗,自然而然矮了一大截。

说真的,早知道这样,当初他又何用中村豪来胁迫啊?

就是换成他主动求对方合作,也是应该的。

现在看起来非但不是坏事,反而是好事了,这谁能想得到?

就在天岳和尚应付记者,心里暗自感慨世事无常的时候,丧仪主会场也逐渐恢复了安静与秩序。

灵堂里,司马辽太郎穿着笔挺的黑色和服,站在井上靖的灵前开始宣读自己亲笔写就的悼词。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混着里间隐约的诵经声,漫过每一寸木质梁柱。

井上靖的家属们都站在他身侧,双手合十。

最前排学界老者鞠躬时腰背依旧挺直,礼数周全得近乎克制。

松本清张也在其列,他今天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面对着遗像深深鞠躬。

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孤傲和骄傲,倒有几分与这丧仪相符的庄重和哀悼。

这一幕落在家属的眼里,也让他们的腰弯得更深。

特别是井上靖的遗孀,起身时喉结轻动,似有哽咽堵在喉头。

但说一千道一万,还有一个细节必须得着重指出。

那就是井上靖的棺椁和其他的殡葬品实在太华丽,太有格调了。

以至于多有人看向灵堂布置的眼神里,私下的窃窃私语中,都带着不加掩饰的赞赏。

想必天岳和尚能够看到这一幕的话,他的腰杆一定也会挺得更直,连满身的疲劳都能化解掉。

…………

午后风势渐缓,但却下雪了。

参道上的人依旧没断,黑色伞面在白梅间移动,像一片沉郁的云。

灵堂内的烛火换了新的,燃得更稳。

光影落在乌木棺椁上,莲纹纹路愈发清晰。

线香的烟依旧笔直,混着厅外飘进来的梅香,缠缠绵绵地笼着整座会馆。

仪式结束后,井上靖的家人和司马辽太郎走在所有宾客的最后,天岳和净心寺的主持亲自送他们出门。

“两位大师,这次真是多谢了。”

井上靖的儿子握着天岳的手,眼眶通红,“父亲生前喜欢精致的物件,而且最喜欢华夏的器物,贵寺在短短几天之内,为他准备出如此上等的棺椁和殡葬品,配得上他的身份。”

司马辽太郎也点了点头,他戴着圆框眼镜,目光温和却带着分量。

“净心寺这次丧仪办得很好,这些布置既庄重又不失雅致,可见用心。井上君若泉下有知,一定会为之欣慰的。”

他顿了顿,又看向旁边的主持和尚。

“主持大师,净心寺有天岳这样的人才,是佛门之幸。我看你们净心寺有成为真正名寺的潜力。”

主持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连连合十,“阿弥陀佛,哪里哪里,这是我们的本分而已。”

话虽如此,送走宾客后,主持和尚还是拍着天岳的肩膀,语气里满是赞赏。

“天岳啊,这次你办事勤勉,立了大功!我已经和佛学院那边打过招呼了,你的儿子毕业后,直接来净心寺吧。好好培养,未来我看大可以接任你的职位,承你衣钵。”

天岳的心脏“咚”地一跳,血液瞬间冲上头顶。

要知道,日本的和尚并不讲究“五戒”,大可以娶妻生子,完全可以看做是一份特殊的职业。

但毕竟不是所有的和尚都能过上富足的生活的。

只有大寺院的主持和尚和他这样替寺院处理俗物的大和尚,日子才算得上富足。

如果是小寺院,本身又没有什么寺产的话,有时候就连主持和尚也很寒酸,甚至不得不去俗世工作才能勉强维持寺院的传承。

而天岳其实最缺少,也最渴求的东西,就是没办法让自己的职位像寺院主持的位子这样一代代传下去,他这个大僧正只是他个人的职务而已。

而他儿子在佛学院读了五年,一直愁着毕业后没去个好去处,现在又赶上俗世不好找工作,连他最近都在为即将毕业的儿子感到忧心。

现在主持亲口答应让他的儿子承父业,这简直就是雪中送炭啊。

意味着他们家,也要成为净心寺的“世袭”僧人了。

不出太大问题的话,起码几辈子的富贵都有了着落。

他自然激动得声音都发颤,“多谢主持!多谢主持!您的恩情我无以为报,以后一定会更尽心为寺庙效力的。”

而此刻,他再想起中村豪,天岳心里的恨意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感激。

因为若不是中村用那些照片逼着他收下殡葬品,他这次未必能承办这次丧仪,更不可能这么露脸,得到主持如此厚重的奖赏。

中村哪里是讹诈他的坏人啊,分明是他的贵人!

老天爷待他不薄啊!他之前真是错怪中村了。

所以回到禅房,天岳立刻关上门,从抽屉里翻出中村的名片。

而且电话拨过去,虽然响了老半天才被接起,天岳也毫不介意。

只听中村豪的声音带着惯有的豪迈,“天岳大师?什么事找我?你可别告诉我丧仪出问题了?”

“不是不是,”天岳的声音透着前所未有的温和,“中村君,这次真是多谢你了。丧仪办得很成功,宾客们都夸你的殡葬品好。尤其是棺椁,你们的雕花手艺太棒了。”

他顿了顿,甚至主动展现善意。

“至于这次的货款三百万円,就不用再等月底了,我明天就让人给你送过去,你的店刚开业,一定很需要现金流。另外,净心寺为佛像重塑金身的工程,我认为可以试试,我们找个时间可以详细谈一下。不过,你务必要保证,佛像的最终效果只能比我们现在好,不能差。可以吗?”

电话那头的中村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可以可以,我绝对保证。大师,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了。我还真有点不适应。啊,对了,歌舞伎町最近新开了几家风俗店,里面有不少新鲜玩意儿。如果大师愿意的话,找个时间,我带你去见见世面?”

天岳的心跳瞬间加速,脸上却摆出严肃的样子。“阿弥陀佛,中村君,你就不要拿我开玩笑了,我现在哪里还敢犯这样的错误?”

“大师放心,”中村的声音里带着戏谑,“这种事不是不能做。而是看怎么做。我要为你安排好了,绝对安全,保证你玩得尽兴。而且我保证,都是大师你从没体验过的花样。”

天岳的喉结动了动,脑海里浮现出歌舞伎町灯红酒绿的画面,手心都冒出了汗。

他其实已经动心,却假意推辞,“这……不太好吧。我这样的人,就怕一出现就被人认出来了。”

“大师,我从来不许诺我做不到的事。咱们也是自己人了,你现在大可以对我放心。”

中村的语气不容拒绝,“后天吧,我七点在你会馆门口等你,穿便装就行。这两天你一定很忙,也好好休息一下,才能尽兴。”

挂了电话,天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僧袍还没换下来,脸上却满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眼角的褶子里,终于盛满了真心的欢喜。

不用说,这个时候,他对中村豪已经再没有任何负面的想法。

他只是单纯在想,中村这小子,别看外表粗,办事还是挺痛快的,确实值得好好拉拢。

如果真的能够玩儿的痛快,那这个中村可比他过去打交道的那些供应商要体贴多了。

那些家伙,只会请顿酒饭,送点现金和礼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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