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小鱼干的味道比晚餐的熟鱼肉好吃一点点。

  蓝鲛吃了一半,放回桌上。

  医护人员很体贴,将清洗烘干烫平的军装披风挂在靠墙的衣柜里,又送来两套人鱼服,供蓝鲛换穿。

  蓝鲛坐在躺椅上,手里提着丝质轻薄的“裙子”,一脸嫌弃。

  确定这不是人类女性穿的真丝睡裙?

  看,领口和袖口还带蕾丝花边呢!

  鲛人会制鲛绡,也会做鲛绡衣服,款式多种多样,女鲛人喜欢点缀晶亮华丽的装饰,男鲛人就简单多了,通常只穿上衣,有些更干脆,连上衣都不穿,露出强壮健美的胸肌,吸引女鲛人。

  蓝鲛在海里也不喜欢穿衣服,衣服只会影响他捕猎的速度,不过,现在他是人鱼,以免不必要的麻烦,只能“入乡随俗”。

  别扭地穿上人鱼裙,抵住瞌睡虫,他打开手腕上的身份识别器。

  离开海洋,到了大陆,终于有网络了。

  蓝鲛迫不及待地要了解未来世界,以及五千年前,人类是怎么在那场大灾难中存活下来,破除万难,点亮高端的科技树,进入星际时代。

  尤其人鱼这种曾经灭绝的种族,如何重现世间,为什么能与人类和平共处,又扮演着什么重要的角色?

  带着种种疑问,蓝鲛有点生疏地操纵识别器,捣鼓了一会儿,空中弹出一个杂志大小的虚拟界面,他找到浏览器,打开搜索功能。

  一个小时后,蓝鲛看完了星际简史。

  大灾难结束,人类基因发生异变,既获得了超自然力量,又突破了百岁寿命的极限,普通人可以活到两百五十岁以上,高级精神力者寿命不可估量。原本这是一件喜闻乐见的事,但是人类生育能力下降却成了世纪大难题。                        

                            

  由于人口锐减,男女比例严重失衡,新生儿出生率不尽人意,繁衍成了重中之重的事情。

  为了让人类文明延续下去,人们绞尽脑汁。比如人工受精、性别筛选、发明提高怀女婴机率的药物、为女性增加福利、提高社会地位、提倡多生多育等办法。

  然而,很多事不是想怎样就能怎样,常常因为一些客观问题,而困难重重。

  灾后重建的国家局势不稳,社会动荡,中央无法集权,许多政策无法落实到位,经常不了了之,直到人口数量下降突破临界线时,各大势力不得不暂停勾心斗角,携手共进,一起走向和谐社会。

  地球公历2580年,科学家用海里变异鱼类基因与人类基因结合,创造出第一条雌性人鱼——初。

  初的出现,为人类文明的延续带来了希望。

  经过多方研究证明,人鱼受孕率非常高,和人类没有任何生殖隔离,既能生人鱼也能生普通人,简直是完美的孕育母体。

  而且人鱼长得漂亮,性格温驯,声音甜美,深受人类喜爱。

  很快,人鱼孕育基地拔地而起,一条条人鱼被领养,短短二十年,人口暴增,繁衍问题终于得到解决。

  不过,随之而来的社会矛盾,却层出不穷。

  人鱼属于新物种,虽然拥有自我意识,但究竟算人类还是鱼类,成为各界探讨的热门话题。相关法律法规不够健全,人鱼在生活中,经常遭受不公平待遇,有些纯粹成为人类发泄和生育的机器,毫无人权可言,抑郁自杀事件频频发生。

  另外,由于人鱼全部以雌性为主,人类女性认为自己的权益受到侵害,向政府提出抗议,要求研发雄性人鱼。                        

                            

  于是,雄性人鱼出现了。

  雄性人鱼是雌性人鱼的升级版,生育能力独树一帜,他能让女人和雌人鱼怀孕,也能怀上男人和雄人鱼的孩子。

  一时之间,雄性人鱼受欢迎的程度远超雌性人鱼。

  更多棘手问题迎面而来,联盟高层忙得心力憔悴,政策像打补丁般一个个推出,新的漏洞又防不胜防。

  一些胎生的小人鱼们接受人类教育后,思想觉醒了,他们坚定地认为人鱼不该纯粹沦为人类繁衍的工具,他们要求平等自由,要求拥有和人类一样的权利。他们的家人和爱人们加入阵营,一起声讨,星际网上怨声载道,当合理诉求得不到回应后,积压已久的矛盾和冲突终于爆发了。

  地球公历2610年,人类内部发生大规模战争,大量人鱼遭受到迫害,许多人类逃离地球,移居外星,然后宣布独立,联盟政府四分五裂,发展出上百个星际国家。

  曾经有伟人说过,人类的历史,本质就是一部战争史。

  为争夺丰富的宇宙资源,各国之间频频发生摩擦,高能武器的出现,使毁灭一个星球变得轻而易举。

  人类进入了宇宙战国时代。

  宇宙历3700年(地球公历5810年),亚特兰斯帝国崛起,年轻的皇帝墨斯·迦尔带领所向披靡的宇宙战队,结束了战争,统一星际,人类开启了新纪元。

  亚特兰斯帝国是中央集权政府,以人为本,推行各项利于人民的政策和方针。

  墨斯·迦尔统一星际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取缔人鱼孕育基地。帝国颁布法律,禁止非人道的生物实验,消除种族和性别歧视,提高人鱼社会地位,一旦出现虐待人鱼事件,施暴者即受到严厉的法律制裁。                        

                            

  宇宙历3750年,在伟大的亚特兰斯帝国皇帝的带领下,星际迎来了难能可贵的和平。

  不过,由于之前经历太长久的战争,人鱼数量骤减,人们已经无法像过去那样随便领养人鱼了。

  人鱼拥有独立人格,可以上学工作,自由恋爱,结婚离婚,再有钱有势的人,也不能违背人鱼意愿,做出触犯法律法规的行为。

  然而,人的欲望和野心是无法抑制的东西,总有那么一小挫人铤而走险,贩卖人鱼产生的高利润让他们不顾一切。

  潮汐人鱼学院的飞船,刚离开阿法德尔星球,便被星际海盗盯上了。好在帝国军舰来得及时,成功消灭海盗,救出所有人鱼,没有造成实质性伤害。

  蓝鲛看到星际社交网上的评论,不禁皱眉。

  没有实质性伤害吗?

  不!

  有一条人鱼被海盗虐杀死了。

  蓝鲛现在心情复杂,他最初拟态舒澜,是不想在暴露鲛人身份的提前下,为他报仇,现在好像弄巧成拙了,他代替舒澜被带回了人类基地。

  他不想舒澜死得不明不白,更不想他孤单地留在海底,舒澜的家人如果知道他发生意外,该有多么的伤心和痛苦。

  可是如今他骑虎难下,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

  蓝鲛纠结地躺着,尾巴烦躁地拍打水面,伸手拿搁在桌上的小鱼干,面无表情地吃了一条。

  他必须想个万全之策,既能全身而退,又让舒澜名正言顺地回家。

  吃完五条小鱼干,蓝鲛暂时放下这个问题,继续看虚拟屏幕,点开搜索框,输入鲛人二字。

  整个星际简史里,完全没有鲛人出现的痕迹,他不知道族人在这数千年里,是否有人提前从沉睡中苏醒。                        

                            

  很快,浏览器里鲛人相关的条目出现了。

  蓝鲛从上翻到下,表情从期待到失望。

  没有,一点都没有鲛人相关的内容,反而全是人鱼的信息,生物百科甚至把人鱼和鲛人划上了等号。

  蓝鲛下意识地啃拇指,心里莫名地感到惶恐。他不相信凭鲛人的能力,无法在大灾难中生存下来。即使地壳变动,鲛人宫殿也能顶住十级地震,特质的大贝壳,附上晶石后,连炸弹都击不穿。

  他沉睡了五千年,平安无事的醒来,是最好的证明。

  突然,蓝鲛脑中灵光一闪。他差点忘了,鲛人在网上联络族人时,有特殊的暗号。

  按照过去的习惯,他在搜索框输入一串复杂的符号,指尖颤抖点击确定,睁大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虚拟屏幕。

  刹那,搜索结果跳了出来,只有一条信息。

  蓝鲛眼里蓄起泪花,几乎要喜之而泣了。吸吸鼻子,他轻点那条信息,很快,网页跳转,弹出一个视频。

  【致可爱的小鲛……】

  视频浮出一句文字,蓝鲛倏地从躺椅上滑进水里,快速潜进池底。

  房间里有看护监控,事关鲛人族群安全,他不能有一丝纰漏。

  在水底找到监控死角,蓝鲛趴伏着,继续看视频。

  文字消失,出现画面,一条条Q版的小鲛人出现在屏幕上,蓝鲛呆滞,一脸古怪地瞪着脑袋大,四肢肥短的可爱小鲛人在海里游来游去。

  这是一个Q版动画片!

  没有音乐,没有对话,没有文字说明,只有抽象的画面。

  换个人绝对会看得一头雾水,但蓝鲛瞬间就明白了动画想表达的意思。

  大灾难过后,地球所有生物发生基因异变,从沉睡中陆陆续续醒来的鲛人也不能幸免。                        

                            

  醒得越早的鲛人,受到的影响越大,不仅力量受限,连寿命都缩短了。

  人类变强,陆地暴发战争,鲛人不敢上岸,只能在海底生活,寻找阻止变异的办法。

  一百年过去,第一条鲛人去世。

  二百年过去,第二条鲛人去世……

  一千年后,鲛人族群锐减到五千人,其中三千人苏醒,两千人仍在沉睡。

  沉睡的都是年纪轻的鲛人,为了拖延鲛人灭绝的速度,苏醒的族人不断地给沉睡中的鲛人加持力量,让他们休眠得更长久,至少随着时间推移,异变对鲛人寿命的影响似乎在逐渐减弱。

  也就是说,只要醒得越晚,寿命就越长。

  当人类被繁衍问题困扰时,鲛人们也在烦恼。人类创造出人鱼,鲛人试图“借腹生子”,可惜失败了。

  此人鱼非彼人鱼,竟与鲛人存在生殖隔离。

  足足两千年,鲛人族中没有新生儿,当最后一个女鲛人去世后,注定了鲛人族走向灭绝的命运。

  蓝鲛看到这里,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他咬紧牙关,拼命地压抑心里的悲伤,坚持往下看视频。

  宇宙历2810年,鲛人仅剩两百条,除了蓝鲛仍在沉睡,其他都苏醒了。

  既然灭绝是迟早的事,鲛人王觉得不能坐以待毙,他决定带族人离开海洋,伪装成人类,进入宇宙,去其它星球寻找延续种族的办法。

  探索宇宙是一件冒险的事,充满未知,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团灭,他们没有带走沉睡中的蓝鲛,留下年轻的鲛人守护他,直到他们找到办法,再重返地球。

  星际大战的爆发,使鲛人的星际探索困难重重,历经千辛万苦,鲛人王在一颗距离地球三千光年的星球上发现了一种神奇的果实,雄性鲛人吃了后,竟然可以无性繁殖,但需要付出自己生命的代价,而且果实摘下即食,否则会很快腐烂。                        

                            

  一百多条老弱病残的鲛人,决定孤注一掷。

  鲛人王带头吃下果实,耗尽生命,生出两颗鲛人蛋,其他鲛人紧随其后,共生了三百个鲛人蛋,由剩下没吃果实的七个鲛人乘坐宇宙飞船,护送回地球。

  【……抱歉,可爱的小鲛,我们的飞船能源耗尽,可能无法回到地球了……】

  动画突然消失,屏幕浮现一段文字。

  【这里是距离地球一千光年的未知原始星球,坐标约位于已知星际地图的右上角,勉强能蹭到一点星际网,在能源耗尽之际,我们做了这个视频,留给未来苏醒的小鲛。】

  【你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请一定要寻找到我们的未来……】

  【宇宙历3900年。】

  看着最后一段文字,蓝鲛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夺眶而出,落入水中,化为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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